《喜歡你的八年》青春小說
文/ 七月雪人
本文為《喜歡你的八年》小說的第19章-第25章(完結(jié)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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和過去最好的告別方式,就是把它寫下來。
于是我寫下了,我人生中的第一部小說。
正如辛夷塢所言:
青春就是用來追憶的,當你擁有它的時候,它一文不值,當它過去了,一切才變得充滿意義——
愛過我們的人和傷害過我們的人,都是我們青春存在的意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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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章-第18章知乎鏈接:
長篇創(chuàng)作馬拉松:青春時期的那些故事,如果讓你寫會是什么樣? -
七月雪人的回答 - 知乎 https://www.zhihu.com/question/452047502/answer/1878559113
「第19章 角力」————
林雙木和于莫抵達海邊的時候,潮漲到幾乎覆蓋了全部沙灘,遠處水域的垃圾及浮游生物隨潮汐的流向一并帶到海岸,四處臟亂。
天和海難分界限,灰蒙蒙一片。
四周安靜得只聽得見海風和海浪的聲音。
“從來沒有想過,海邊也可以丑成這樣。”
于莫望著眼前的狼藉,臉上是淡然的微笑。
“沒關(guān)系,以后我們提前做功課,挑個好時候來?!?/p>
林雙木手里提著于莫的高跟鞋,臉上笑容明媚。
“以后?!庇谀炖锬剜?/p>
她故作輕松地揚起嘴角,“以后帶你女朋友來時,倒得記得挑個好時候呀?!?/p>
海浪像洪水猛獸般撲來,林雙木錯愕地后退了兩步。
“什么女朋友?”
他顯然對于莫的提問始料未及,還沒來得及思考,嘴巴已經(jīng)脫口而出。
這句話在于莫聽來的意思是,沒有女朋友。
她詫異地抬起頭來,目光射向林雙木。
這個意料之外的回答,讓她不禁竊喜,對于那個已經(jīng)放棄的可能性,又重新懷抱著希望。
“難道你沒有女朋友嗎?”于莫目光灼灼。
“誰會喜歡我這種屌絲呢?”林雙木嬉笑著說。
“那和你一起去聽周杰倫演唱會的女孩是誰呢?”
于莫緊接著問,她那顆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,又熱烈地跳動了起來。
然而,林雙木微笑的嘴角僵住了,他憨笑了兩聲,說了句“哦”。
哦是什么回答?
于莫干巴巴地瞪大了眼睛,等著下文。
她多么渴望立即被反駁,她期待林雙木告訴她那只是普通朋友,又或者已經(jīng)分手了。
哪怕是昨天分手,哪怕上一秒才剛剛分手也好,至少在他矢口否認的時候,不是在撒謊。
然而沒有。
海風肆虐地刮倒了沙灘上的帳篷,骯臟的水草和裹著泥垢的塑料瓶被海浪一次又一次推上岸。
林雙木什么也沒說。
然后,于莫聽到林雙木的聲音正在別扭地談論天氣,談論大海的潮汐。
他跳過了那個話題。
于莫收回了目光,哈哈大笑。
慢慢笑定了,她問,“你知道為什么一定要來海邊嗎?”
林雙木沒有回答,茫然地望著大海,臉上是僵硬的笑容。
“因為這是你答應我的,我不想你成為騙子?!?/p>
于莫臉上最后的笑意漸漸散去。
林雙木始終一句話也沒說,迎著風佇立,像雕像一樣。
就在今天以前,于莫已經(jīng)說服自己,只要林雙木幸福就好。
而她,普通朋友也好,哥們兄弟也罷,只要能夠陪在他身邊,傾聽他的煩惱,分享他的喜悅,以最安全的身份,駐扎在他的生命里,那便足夠了。
更何況,她深知,愛情是深淵。貪婪的彼此占有之后,沒有人能夠逃過最終永恒的失去。
她說服自己相信,她們現(xiàn)在是最美好的關(guān)系,非但不會有失去的風險,也永遠不會有背叛和欺騙。
可是欺騙還是發(fā)生了,她用來安慰自己的那一丁點、最后的美好被打碎了。
她再也不需要小心翼翼地藏著這份心思了。
“林雙木,我再也不想喜歡你了?!?/p>
于莫的語氣輕松極了,她伸起手來,在林雙木手臂上重重地錘了一下,坦蕩地笑了。
她應該像對葉曉鵬或者林江那樣,怒罵他是個騙子,再或者像對待莊寒一樣,決絕地離開。
但是她聽見自己在笑,聲音夾雜在嘩嘩的海浪聲中,丑陋的嘴角虛偽地上揚著。
林雙木的喉嚨像被一雙無形的手掐住,千言萬語壓在了心頭。
他呆呆地望著一望無際的大海,像什么都沒有聽到一樣。
他們并肩,沿著堆滿垃圾的海岸線漫步,不動聲色地聊著和大學社團有關(guān)的話題,聊著無關(guān)痛癢的大學生活。
談及于莫即將參加的一場演講比賽,林雙木表示一定要現(xiàn)場去為于莫加油。
那些和喜歡有關(guān)的、和欺騙有關(guān)的對話好像沒有發(fā)生過。
夕陽西下時,他們微笑著告別。
——
一個月后,林雙木告訴于莫,他分手了。
于莫沒有回復,這是于莫第一次沒有回林雙木消息。
后來的幾個月,林雙木偶爾發(fā)來的消息,于莫都沒有回復,包括林雙木在元旦零點發(fā)來的祝福。
高中畢業(yè)以后,于莫的父母就離婚了,她自然是同媽媽一起生活。但是媽媽沒有穩(wěn)定收入,她的學費是親戚朋友籌資交的,生活費就得靠自己去掙。
她接攬了許多兼職,幾乎填滿了她所有業(yè)余生活。
她一刻也不能停下,只有這樣,她才能夠?qū)⒘蛛p木拋在腦后。
除此之外,她當選了團支書,加入了學生會和學生社團,參加五花八門的比賽活動。
大學生活很精彩,沒了誰地球都會照轉(zhuǎn),于莫心想。
于莫開學初報名的演講比賽,已經(jīng)進行到最終決賽。
決賽在榕城大學的明德大廳舉辦。
學校大門立著紅色的吹氣拱門,學校到處都張貼著宣傳海報,明德大廳寬綽的觀眾席坐滿了人。
明德大廳的橡木雙開門重重地關(guān)上,主持人上臺了,他抑揚頓挫地朗讀了一段開場白,鄭重地宣布比賽開始。
一位男學生的演說收了場,便輪到于莫。
于莫從第三排座位上站起,姿態(tài)昂藏地走上舞臺。
她穿著一身白色綢布的短款旗袍,裙面繡著藍色的鑲鉆鳳凰。
她的頭發(fā)高盤,臉上化著淡妝,嘴唇抹著粉紅的唇膏。
她朝觀眾席深深地鞠了一躬,重新挺直了身體,眼光承受著全堂觀眾的凝視,不慌不忙地開始演講。
她演講的題目是《蕓蕓眾生》,主旨內(nèi)容是批判重男輕女,倡導男女平等。
聚光燈下,于莫慷慨激昂,她的目光自信地在觀眾席間穿梭。
突然,她的聲音止住了,眼睛定定地停在一個熟悉的身影上,靜默了大約兩秒鐘。
全場人都跟著緊張地屏住了呼吸。
但她很快就調(diào)整好氣息,順利完成演講,贏得滿堂喝彩。
于莫獲得了第二名,頒獎環(huán)節(jié)結(jié)束以后,觀眾陸續(xù)離場。
她從候彩室走出來時,看到林雙木站在走道上,微笑著朝她招手。
“那個人找你的吧?”鄭一望雙手插在兜里,瞇著眼睛打量林雙木,“好像很眼熟?!?/p>
鄭一望就讀于榕城一所不知名的大專,他的發(fā)小是于莫同學院的學長,三天兩頭往大學城跑。
他不僅常常來蹭課,還死皮賴臉地一起參加了他們學院的各種活動,完全把自己當成了這個學校的學生。
自從遇到于莫,他來榕大的頻率更高了,無論于莫多冷漠,他都絲毫不在意,總能吊兒郎當自說自話。
日子長了,兩人關(guān)系倒也熟悉了起來。
于莫白了一眼鄭一望,深深倒吸了一口氣,揚起了嘴角,昂首挺胸朝林雙木走去。
林雙木晃了晃手里的袋子,里面裝著于莫愛吃的雪媚娘。
他沒有提起那些于莫沒有回復的手機簡訊和QQ消息,只是微笑著夸贊于莫剛剛的表現(xiàn)。
“你怎么來了?”于莫若無其事地問。
“答應你了,就一定要來?!绷蛛p木臉上是一如往常明媚的笑容,“晚上一起吃飯吧?我找同學借了電動車,我們可以去燕泰廣場?!?/p>
“不早說。晚上我們部門有聚會,下次吧?!?/p>
于莫挪開眼睛,發(fā)燙的臉上擠出了一絲笑容。
她用了所有能耐表現(xiàn)出無所謂的模樣,手掌在林雙木的肩膀上拍了一下,然后慌慌張張?zhí)映隽嗣鞯聫d。
她拐進了一條小道,坐在石椅上,呆呆盯著那長滿綠衣的湖面。
湖面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,她腦中的思緒卻波濤洶涌。
她甚至一句再見都沒說,把林雙木獨自留在明德廳,她從來沒有一次讓林雙木這樣難堪,她忍不住有些心疼,忍不住開始自責,接著又開始擔心——萬一林雙木真的從此以后再也不會出現(xiàn)了,怎么辦?他帶了你最愛吃的雪媚娘??!他這樣驚喜地出現(xiàn)在你面前,你敢說你一點不高興嗎?為什么要這樣折磨自己又折磨他呢?
然而,心里隨即又出現(xiàn)了另外一個聲音,男人都是騙子!林雙木也不例外!
他從來都跟你沒關(guān)系,以前沒有,現(xiàn)在沒有,將來也不會有!誰都沒法傷害到你!誰都沒有機會欺騙你!
“我想起來了!”
忽然一個聲音從于莫耳后傳來,驚擾了停在湖邊的小鳥,小鳥倉皇飛走了,“就是我在胡安遇到你時,跟你打臺球的那個男的?!?/p>
于莫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,轉(zhuǎn)過頭時,看到鄭一望正得意地笑。
“你們分手啦?”鄭一望自在地坐在于莫身旁,前傾著身子,腦袋探在于莫面前。
于莫沒有說話,皺著眉頭。
“那是他追你,你不接受?”
于莫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一些。
“是那小子做了什么對不起你的事情?”
“你這個人為什么這么煩?”于莫不耐煩地說。
“我去幫你教訓他?”鄭一望嬉皮笑臉地問。
“你敢!”于莫瞪大了眼睛,目光這才落在鄭一望身上。
鄭一望聳了聳肩,兩手一攤,“我還以為你是少有的,算活得真實的人?!?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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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于莫,我有話要跟你說。”
站在303宿舍門口的鄭一望已經(jīng)喝醉了,面色發(fā)青,一雙眼睛通紅。
“你喝醉了?!庇谀p手搭在胸前,冷冷地說。
“老子沒醉?!编嵰煌种煨?,聲音洪亮。
隔壁兩間宿舍都打開門,探出腦袋來看個究竟。
“你他媽跟誰叫老子?”于莫板著臉,提高了音量。
“我,我,我,我說我?!?/p>
鄭一望急忙改口,食指像觸了電似地,哆嗦著連連指著自己的胸膛,另一手撐在墻上,“我有話跟你說?!?/p>
于莫漠然地望著雙眼迷離的鄭一望,直到鄭一望又說了一次,“于莫!我有話跟你說!”
“你他媽是不是有?。俊庇谀哪抗鈬烂C起來,接著一聲獰笑,“喝醉了了不起是不是?你們男人是不是就他媽喜歡喝醉了說胡話,這樣就可以不負責任是不是?”
啪地一聲,于莫猛地把門關(guān)上,兩邊宿舍傳來議論紛紛的聲音,伴隨著一兩聲譏笑。
鄭一望完全看不見周遭的眼色,自顧自地用力錘著于莫宿舍的門,喊著于莫的名字。
再這樣吵下去,怕是要惹來樓管阿姨。
于莫再次打開門的時候,身上披了一件黑色的毛絨大衣。
她越過鄭一望,徑直走出宿舍,穿過走廊,下了樓,鄭一望踉踉蹌蹌地跟在后面。
“喂!于莫!”鄭一望臉上是稚氣的笑容,“等等我。”
于莫筆直走在前面,頭也不回。
“老……”鄭一望話到嘴邊,立馬又改口道,“我在跟你說話呢!”
于莫在宿舍樓對面的長木凳坐下,雙手插在口袋里,目光冷冷地落在鄭一望身上,“要說什么說吧。”
鄭一望像個犯了錯的小孩一樣垂著頭,挪著小碎步坐到于莫邊上的空位,中間隔著一人寬的距離。
他的酒意逐漸散去,異常扭捏了起來,雙手在大腿上摩擦。
周圍人來人往,時不時向這對奇怪的男女投來異樣的目光。
他忽然用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,哈哈大笑了兩聲,又干咳了幾下,舔了舔舌頭,最后嬉笑著說,“于莫,我覺得我喜歡上你了?!?/p>
“哦,說完了嗎?”
鄭一望難以置信地四下張望,懷疑自己剛剛說了什么。
他著急得站了起來,在木條長椅前來回踱了幾步,回過頭來又說了一遍,“于莫,我說我喜歡你?!?/p>
“聽見了。”于莫眼里毫無波瀾。
鄭一望困惑地摸著自己的后腦勺,“于莫,我就沒遇過你這樣的女孩?!?/p>
“這樣的女孩,呵呵,好奇吧?”于莫鼻子里發(fā)出一聲冷哼,嘴角揚著輕蔑的笑意,“好奇就可以他媽的喝醉酒來表白是吧?”
鄭一望驚愕地張大了嘴,下意識想要應上兩句什么,但是大腦一片空白。
他干瞪著一雙眼睛,抖起了腿來。
于莫慵懶地靠在后座上,目光游離,似乎在想著別的事情。
鄭一望又坐回木凳,隔的距離比之前還遠。
好一陣子兩個人都不再說話。
宿舍樓前來往的人越發(fā)稀疏,于莫抓起手機看了一眼時間,站起身往宿舍樓走去。
鄭一望立即慌忙地跟著站了起來,但他沒有往前追,就那樣呆呆站在原地。
“于莫,你是不是喜歡那個林雙木?喜歡就喜歡,裝什么裝!”鄭一望在她背后大喊。
于莫沒有任何反應,繼續(xù)往前走。
“那個姓林的是不是也喝醉酒跟你表白?”
于莫的腳步定住了一下,兩手攥成了拳頭,接著往前走,像什么都沒聽到一樣。
“那你是不是要反省一下,為什么你這個人,總要別人喝醉了才敢跟你說話?”
于莫消失在樓梯拐角。
——
于莫、小谷和慧子相約在江南KTV。
江南KTV經(jīng)過重新裝修,完全變了模樣。原本烏黑發(fā)亮的墻紙和地磚,現(xiàn)在全部變成灰白色調(diào)的中國風,大廳背景是一副巨大的高山流水水墨畫,墻紙印滿了氣勢恢宏的潦草毛筆字。
包間里,桌子是青色紋理的大理石,沙發(fā)是啞光皮質(zhì)的,到處懸掛著優(yōu)雅的竹籠吊燈。
當關(guān)掉包間里的主燈,只留下閃爍的激光燈和閃頻燈時,氣氛一下子就回到很多年前。
于莫把周杰倫的歌全部點了一遍,慧子點了一些于莫不認識的新歌,小谷最近喜歡上了一些更老的經(jīng)典曲目,剛剛唱完張信哲的《過火》。
三個女生唱到喉嚨沙啞,終于放下話筒。
于莫的手機放在桌上,屏幕亮著,上面顯示著林雙木的未接來電。
“莫莫,在榕城和林雙木怎么樣?”小谷笑著問,一邊搗鼓著鐵桶里的冰塊和青梅。
于莫最后一次跟小谷和慧子提起林雙木是到榕城的前一天。
那時候她很激動,說不管三七二十一,她很快就會跟林雙木表白,后來就很少聽于莫提起這個名字。
“別提了?!庇谀テ鹨活w青梅放進嘴里,整個人松松垮垮地攤在沙發(fā)上,“他也是個騙子,和其他男人一樣?!?/p>
“怎么啦?”慧子瞥了一眼小谷,小心地問。
“他交女朋友了?!?/p>
于莫聳了聳肩膀,后半句話還沒說完,小谷一反常態(tài)地忽然打斷,憤憤地說,“有女朋友了還給你打電話,真壞?!?/p>
“他分手了啦?!?/p>
于莫急忙吐掉了嘴里的青梅核,又補充了一次,“分手后才老給我打電話的?!?/p>
慧子和小谷見到于莫著急的模樣,相視一笑,慧子問,“那你干嘛不理人家?”
“他之前明明有女朋友了,竟然騙我沒有!”
事情已經(jīng)過去有一陣子了,于莫想起來還是一肚子火,“他竟然騙我!”
“那不是反而證明他心里有你?”慧子捂著嘴笑。
“他如果心里有我,交什么女朋友?”于莫問。
“交女朋友可不能怨他,人家也不知道你喜歡他呀,還不允許人家單身的時候交女朋友啦?”小谷說。
“那他騙我?!庇谀锲鹱?,像個任性的小孩,兩只手交叉環(huán)抱在胸前。
“人總會犯錯的嘛。”小谷偷偷給慧子遞了一個眼色。
“莫莫,有件事我一直沒跟你說?!毙」群鋈徽笪Wプ∮谀氖?。
“你別嚇我!你該不是懷孕了?”于莫被自己說的話驚得跳了起來。
“不是啦!”小谷蹩著眉,哭笑不得。她很快又調(diào)整回正經(jīng)的模樣,咬了咬嘴唇,說道,“孫立皓高三那年出軌了?!?/p>
“什么?”于莫兩眼鼓起,怒不可歇地一連串發(fā)問,“孫立皓出軌了?跟誰出軌?他有一個這么好的女朋友竟然還敢出軌?他是不是活膩了?”
小谷和慧子都笑出了聲來。
“小谷就是知道你會是這個反應,才不敢告訴你。要是那時候告訴你,你一定不會放過他。那時候可是高三關(guān)鍵時期?!被圩有χf。
“孫立皓是主動告訴我他出軌的。他說在體育館和那女孩約會的時候遇到了你,他不確定你有沒有認出他?!毙」瓤嘈Α?/p>
于莫想起了和林雙木在胡安體育館那天晚上,遇到了一對“打野戰(zhàn)”的男女。
“可是你們不是還在一起嗎?”于莫瞪大了烏黑發(fā)亮的眼睛。
她這才想起來,小谷最近經(jīng)常提起孫立皓。他們的感情似乎比以前更好了,一起去了很多地方旅游,比起從前,孫立皓也更懂得體貼和關(guān)心。
“嗯,我當初就原諒他了?!毙」容p聲說,兩只手輕輕摟著于莫的胳膊。
于莫那雙憤怒的眼睛黯淡了下來,嘴唇緊緊抿著,皺緊的眉頭漸漸舒展開,她想起了鄭一望說的話,也許她是該反省一下自己。
她突然感到自責,感到抱歉,她該有多糟糕,才會連最好的朋友都不敢把自己的委屈說給她聽?
“莫莫,對不起,現(xiàn)在才告訴你?!毙」饶请p抓著于莫的手,使了使勁。
“我才對不起?!庇谀獓@了一口氣。
“不是?!毙」认袷亲x懂了于莫的心思,忽然著急了,激動地說,“是我覺得自己太沒出息了……明知道不該原諒他,但是我做不到,我沒有辦法像你那么勇敢那么灑脫?!?/p>
勇敢?灑脫?于莫想起林雙木。
如果她勇敢,也許早在六年前,她就向林雙木告白了。如果她灑脫,現(xiàn)在早該將林雙木忘到九霄云外。
裝得真好啊。于莫自嘲地笑了笑。
小谷的臉頰緋紅,低垂著頭,聲音平緩了下來,“以前總跟你們抱怨他無趣,到了要失去的時候,才知道他已經(jīng)那么重要。他求我原諒的時候,我立刻就心軟了。那時候就想著,只要他還喜歡我,什么都可以原諒他。”
于莫把手從小谷手里抽出,反握住小谷的手。
她還想罵孫立皓這個不識好歹的家伙兩句,慧子先開口說話了。
“莫莫,你知道我跟李昂為什么分手嗎?”慧子說,“因為他從來沒打算騙我。哪怕他愿意騙我他喜歡我,我也想要堅持下去?!?/p>
于莫怔怔地望著慧子和小谷。
包間里,綠色紅色的光在她們的臉上跳躍,那兩張可愛的臉龐又熟悉又陌生,她們是那么溫柔,又那么勇敢。
原來懦弱的人,只有她自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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于莫接了一份家教兼職。
學生家住在榕城的另一頭,需要乘坐55路公交車到終點站,轉(zhuǎn)38路,然后再走十多分鐘的小道。
兩節(jié)課上完,天已經(jīng)黑了,于莫朝公交站狂奔。
她遠遠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——
林雙木穿著藍底綠花的羊毛衣,站在公交牌前東張西望,冷得全身哆嗦。
他看到于莫時,露出溫暖明媚的笑容。
這時,38路公交車到站,于莫立即跑上車,在后排坐下。
林雙木也跟著她上了車,坐在她身旁的位置。
“我們學校的油菜花開了?!眱蓚€人坐定以后,林雙木忽然說道。
林雙木身上有淡淡的酒氣,于莫的心一下子揪緊了,但是表面泰然自若,微笑著“嗯”了一聲,插上耳機,雙手放在大衣的口袋里,望著窗外。
耳機里播放著周杰倫的《晴天》。
38路在轉(zhuǎn)乘的站點停下,于莫和林雙木隨著人流下車。
這里是55路公交車的首發(fā)站,候車的人很多,無序地擁擠在車門外。
車門一打開,林雙木忽然拉住于莫的手,穿過人群。
于莫錯愕地盯住自己被抓緊的手腕,心臟撲通撲通地跳起來。
她感到一股電流從她的心上、從她的全身流過,羞澀立即燒紅了她柔嫩的面頰。
林雙木動作敏捷,帶著于莫搶到了座位。
坐下后,于莫掙扎著要抽回自己的手。
但是林雙木將她的手牢牢抓住,放在自己的大腿上,面朝著窗外,默不作聲。
55路公交車擠滿了人,于莫沒有繼續(xù)掙脫,努力平緩著自己急促的心跳。
公交車啟動時,她耳機里的音樂已經(jīng)停止,她沒有去點下一首,全身僵硬,面向窗外。
窗外的風景漸漸模糊。
車子穿過繁華的市區(qū),經(jīng)過金山公交站,駛上榕江大橋。
于莫的理智終于慢慢回到腦中——
她記得在她最期待的西浪沙灘,林雙木終于淪為騙子;
她記得微博私信里那張林雙木半裸著上身的照片;
她記得手心的那道傷疤最原始的根源;
她記得她一個人在胡安二中門口那道公路上的崩潰;
她記得她費了多大的勁才終于勸自己放下,她再也不能重蹈覆轍。
公交車馬上就要到站,于莫的嘴唇緊緊抿著,冷靜地將耳機摘下,單手放進口袋。
下車后,她狠狠將林雙木的手甩開。
這一次她沒有笑,她再也不想演戲了。
“于莫。”
林雙木有些驚慌失措,潮紅的雙眼,彷徨地望著她。
直到55路公交車消失在視野,下車的人流徹底散去,兩個人始終靜默無言。
像潔白的稿紙開頭的空格,像沉重的幕布拉開之際的一息,天地間一片寂靜。
林雙木終于開口說話了,他的聲音是那樣地不真實,像是從時空之外傳來。
他說:“我們在一起吧。”
于莫愣住了。
我們,在一起。
這句話在她心中久久回響,她等了整整七年,以為再也等不到了。
浮云掠過,月光明晃晃地照著林雙木的臉,照著他的全身。
比起很多年以前,那張棱角分明的臉似乎更加英俊了。
最糟糕的是,那雙內(nèi)斂的單眼皮眼睛,依舊能夠輕易牽動于莫的心。
于莫收回目光,表情冷峻了起來,她告訴自己,一切都來不及了,她再也不會被誰蠱惑,誰也不能夠欺騙她,誰也不能夠再讓她心痛。
“你記得嗎?早在初中的時候,我就想要告訴你,可是即便喝醉了還是不敢說出口?!?/p>
林雙木那雙澄澈的眼睛熱切地望著于莫。
于莫喟然一笑,怎么會不記得?那沒說完的話,曾讓她多么殷切地日夜期盼,曾讓她衍生出多少后來足以將她擊垮的幻想!
她什么也沒說,木然地望著林雙木。
“我怕一旦說出口,我們連朋友都不是。你從不曾提起過,總是把我推得遠遠的,不讓我送你回家,跟我搶付錢,我只是你最普通的朋友。不是嗎?”
林雙木激動得漲紅了臉,那么多年的心底話終于說出口,他的目光恍惚,雙手攥成了拳頭,“我們說好要一起考上一中,那是我最后的希望啊,可是我失敗了,失敗得一塌糊涂,我不敢讓你知道,連二中,都是我媽媽花錢幫我買進去的,我怎么敢妄想你會和我在一起呢?我放棄了,我承認我已經(jīng)放棄了。”
于莫的眼淚,不知不覺涌出眼眶,可是,即便這一切都是真的,還是說不通??!
“所以你就把我的手機號碼給方思洋?”
“駱蘭用我的手機,把你的號碼給了方思陽,我知道以后著急瘋了,我才知道我沒有放下。我去找你,想告訴你要小心那個人,可是你們已經(jīng)認識了,我能怎么辦呢?我有什么資格說什么呢?”
林雙木聲嘶力竭。
頃刻間,于莫腦子里所有的理智蕩然無存,她忘記了欺騙,忘記了照片,忘記了很多年以前在公路上崩潰的那個女孩,忘記了那套無數(shù)次勸說自己放棄的說辭。
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在顫抖,呢喃著,“為了你,我考上一中,為了你,我來了榕城,這還不夠嗎?”
“我憑什么覺得是為了我呢?一中?榕城大學?那本身就是所有人努力方向。”林雙木喃喃地說。
道路兩旁長滿了合歡樹,風過處,無數(shù)落葉就如一場黃金雨從天頂飄落。
風把道溝里的落葉吹出來,像金色的潮水涌過路面。
“于莫,你不是一個普通的女孩,可是我只是一個普通人,我怕我給不了你想要的東西?!?/p>
林雙木垂著眼簾,聲音越來越輕。
驀地,他猛然抬起頭來,直視著于莫的眼睛,聲音異常堅定,“但是這一次,我不想錯過了?!?/p>
于莫的腦中“嗡”的一聲響,眼前只剩下忽明忽暗的光點,這一切都太不真實了。
她笑了,眼睛里晃動著晶瑩剔透的淚水。
那雙濕潤的眼睛里,蘊含著千言萬語。
她一步一步朝林雙木走去。
別的一切,她都不記得了,什么都不再重要。
「第20章 她的全世界」———
暑假第一天,林雙木和于莫約好出去玩,他早早等在于莫家樓下。
于莫遠遠看到林雙木,躡手躡腳走到他身后,突然在他左邊肩上拍了一下,人跑到他右邊去。
林雙木心領(lǐng)神會地朝右邊回過頭,單手抓住了于莫,摟進懷里,兩個人笑作一團。
“風箏!”于莫這才注意到林雙木另一只手上小心翼翼捏著的東西。
于莫提起過風箏,她說小時候每次去放風箏,總是興興而出,悻悻而歸,不是下暴雨就是狂風呼嘯,一次也沒有成功過。
林雙木將這件事記在了心。
“天吶,而且是螃蟹的造型?!庇谀煮@又喜,高興得手舞足蹈。
她小心地接過風箏,放在眼前打量,這螃蟹長得威風極了,兩只蟹鉗粗壯有力,方形的身體是藍色的,蟹殼和蟹腳都圈著紅邊,色彩十分鮮艷。
“你不是星座迷嘛。”
林雙木摸著后腦勺,憨笑著說,“我本來想自己親手做一個的,可是我手工實在太差了,好在讓我踏遍胡安找到了!”
于莫甜甜地笑著,春風吹拂著她的面頰,春水浸潤著她的心田,愛情的種子終于落地生根了,她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。
“那我們?nèi)ツ睦锓棚L箏呢?”
“跟著我走就好了。”林雙木笑著說。
于莫挽著林雙木的胳膊,兩個人一路往西。
他們都是第一次和異性這么親昵地走在大街上,肢體和神色都有些不自在,話也變得少了。
明明已經(jīng)過了早戀的年紀,卻總感到莫名心虛。
到了狀元山腳下,兩個人才重新恢復了活力,嬉笑打鬧、你追我趕地爬上山。
爬上螺女廣場時,兩人都不知疲憊。
遠處連綿的青山籠罩在朦朦朧朧的水霧里,蓮花塔在蒼翠的波浪之間隱隱約約露出尖角,天上稀薄的云紋絲不動,像是畫筆畫上去的。
廣場上的人不少,有的在打羽毛球,有的在跑步,還有幾位同他們一樣是來放風箏的。
他們正在將風箏收起來,放棄了和這潮濕無風的天氣對抗。
“我就知道?!庇谀趩实剜止局?,“每次我要來放風箏,這天氣就像在跟我做對?!?/p>
“這次不一樣,有我?!绷蛛p木笑著說,一邊將馬線穿過風箏的骨架,利落地綁了一個死結(jié)。
林雙木穿著深藍色的羊毛衫,內(nèi)里的淡青色襯衣露出領(lǐng)子,藍色的牛仔褲腳嚴實地塞在亞麻色的馬丁靴里,像個英勇的騎士。
他手里抓著螃蟹風箏,朝空曠的地方走去。
于莫癡癡地望著林雙木,腦中還盤旋著林雙木說的“有我”二字。
她的心里突然就矯情了起來,想到從此她不再是孤單一人了,眼睛不由自主地泛起了一層霧。
世界模糊了,但那個藍色的身影愈發(fā)清晰,他的舉手投足都令她著迷,她說不清那是一種怎樣的著迷,說不清原因,說不清是從哪一天開始的,那些都太遙遠了,但是都不再重要。
她只知道,她終于等到了她的少年。
從此以后,他就是她的全世界。
林雙木站在藍天之下朝她招手,她飛奔而去,黑長的頭發(fā)飄起。
于莫高高舉著螃蟹風箏,林雙站在前頭抓著線軸,雙腿前后跨開,身體前傾,蓄勢待發(fā)。
林雙木一聲令下,于莫松手,林雙木開始奔跑,但是才跑幾步,風箏就垂垂然掉落在地上。
這樣嘗試了好幾回,都沒能成功。
那只威武的螃蟹絲毫沒有起飛的跡象,它仿佛認定了自己不屬于天空,總想著鉆回它的地底下去。
“沒事,再來?!?/p>
這句話林雙木說了好幾回,他一次又一次揚起那只絲絹螃蟹,蓄勢奔跑,然后再一次又一次從地上把它拾起,重新卷好線軸。
他的額上已經(jīng)滿是汗水,但每一次說“再來”的時候,都笑容燦爛,自信滿滿。
他確信風箏下一次就能飛起來,即便上一次也是這樣期盼,又這樣落空的。
如果是小一點的風箏,隨著奔跑帶起的風,也能夠勉強起飛,但是這個螃蟹風箏實在太大太沉了,沒有風的助力,完全不肯配合。
“算了吧?!庇谀粗@樣來回奔跑了無數(shù)回的林雙木,心疼地說。
這是她自己也沒想到會從自己嘴里說出口的話,她從來不肯讓任何事情“算了”,即便小時候和小伙伴一起去放風箏的時候,風箏再如何不肯聽話,她再如何筋疲力盡,也不肯放棄。
直到夜幕降臨,直到天上落起了雨,直到媽媽來叫她回家吃晚飯,她才垂著頭,不甘心地回家。
但是此刻,那句“算了”發(fā)自肺腑,比起讓林雙木那么辛苦,她寧愿自己是永遠放不飛風箏的小孩,她寧愿自己是永遠埋在地下的螃蟹。
“不行!”林雙木正在重新把風箏的馬線卷回銹紅色的軸子,“答應你的,就一定要做到。”
“可是——”于莫還想繼續(xù)說什么,立即被林雙木打斷了。
“不是完全沒風的,你看那樹梢,時不時會動一下。”
林雙木朝廣場一隅的槐樹昂了昂頭,笑著說,“多跑幾回,只要能有一回正巧逮上風,一旦在低空飛起來了,后面就好辦了?!?/p>
林雙木說話的時候喘著氣,但是臉上的笑依舊明媚,看起來胸有成竹。
于莫不再阻攔,靜靜地站在一旁,微笑地看著他。
林雙木把風箏和線軸放在地上,脫掉穿在外面的那件深藍色毛衣,丟在旁邊的石階上,只剩下淡青色的襯衣,背部濕了一大片。
他卷起襯衣的袖子,再次從地上拾起風箏,澄澈的眼睛里迸發(fā)著倔強的光,嬉笑著說,“幸好不是暴雨天,一定可以的?!?/p>
太陽已經(jīng)落到半山腰,只剩下半張泛紅的臉,天空突然亮得明晃晃,閃耀得讓人睜不開眼睛。
林雙木跑得太快了,于莫完全跟不上,她瞇眼望著越跑越的林雙木。
光太刺眼了,視線漸漸變得模糊,天和地一時間難分界限,林雙木像是跑到了天地交界。
乍一看,他仿佛是一只飛在空中的風箏,正在往蒼茫的天邊飄搖飛去,在他斜上方,那只螃蟹跟他一起飛舞著。
于莫眨了眨眼睛,定睛一看,那螃蟹風箏真的飛起來了!
“飛起來了!飛起來了!”于莫雀躍著朝林雙木的方向飛奔而去,一邊跑一邊高聲喊著。
林雙木還在繼續(xù)奔跑,他每跑兩步就扯一扯線。
線軸正在瘋狂地轉(zhuǎn)動,風箏飛過了低空以后,開始急速拉扯著線繩飛往天際,視線里很快就只剩下巴掌大小。
林雙木站住了腳,仰望著那只在天邊自在翱翔的螃蟹,放緩了放線的速度,激動地朝正在向他狂奔而來的于莫大喊,“你看!你看!”
林雙木腳踩著地,頭頂著天,掌控著天上唯一的風箏。
夕陽的斜暉為他的影子勾畫出一道金燦燦的輪廓。
即便他的頭發(fā)早就已經(jīng)亂成了一團雞窩,襯衣濕透了,塞在馬丁靴里的褲管松松垮垮地掉了出來,但是那一刻的他,比任何時候都更加耀眼。
林雙木把線軸放到于莫手里,手握住于莫的手。
每當那根連著風箏的馬線有些松了,兩只握在一起的手就一齊用力拉扯。
“你再也不是那個放不飛風箏的小孩了。”林雙木笑著說。
風箏已然在空中穩(wěn)穩(wěn)地飛舞著,山谷間這才吹來一陣涼風,遠近的樹木蘇蘇作響,合奏著一曲歡快的交響。
兩個人不約而同笑了。
“老天故意在幫你考驗我?!绷蛛p木說。
“林雙木?”一位戴著眼鏡,微胖的男生走到了于莫和林雙木跟前。
“世輝!”林雙木欣喜地招呼道。
“這是?”叫世輝的男生抬了抬眼鏡,瞅了一眼于莫,壞笑著問。
“這是我女朋友,于莫?!绷蛛p木轉(zhuǎn)過頭,興致昂昂地向于莫介紹,“這是我高中同桌,我們班學霸,也考上榕城大學了,是你的學長?。 ?/p>
于莫漫不經(jīng)心地“哦”了一聲,臉上的笑卻甜得像是融化開的草莓冰淇淋。
她只聽到一句話——這是我女朋友。
——
這個暑假,于莫和林雙木并肩走過了胡安的大街小巷,他們越來越習慣了身邊有彼此存在,無論走到哪里,兩只手始終緊緊牽在一起。
他們一起去了幾回電影院,似乎從來不在意看的是什么影片,有一回看的是《地心引力》,枯燥的劇情很快就讓兩個人都睡著了,但是走出電影院時和走進去時一樣高興。
于莫想為林雙木學做飯,在炒焦了一盤土豆絲之后,她改做三明治,就連三明治她都做不好,但是林雙木還是吃了個精光。
于莫總是晚睡,向來早睡的林雙木為了能夠陪于莫聊天,半夜做俯臥撐讓自己清醒。
林雙木知道于莫愛吃肉,常常帶于莫去吃烤肉,他烤的五花肉和生蠔很好吃,每每烤完都先放到于莫碗里,像個小孩一樣等著于莫的表揚。
一眨眼時間,暑假就過去了。
于莫上學期的物理掛科,要提前去學校補考,林雙木陪她一起回榕城復習。
他們一起在圖書館里學習,于莫讀物理,林雙木則讀英語。
他報考了雅思,想要爭取學院里出國留學的名額。
林雙木學習的時候很認真,于莫卻完全靜不下心來,常常翻開書本后,一下午就停在那一頁,眼睛只顧望著眼前的少年,一個勁傻笑。
林雙木抬起頭時,總能看到于莫那雙伶俐的大眼睛盯著自己。
他就會伸出手,在于莫的腦袋上輕輕敲一下,佯裝生氣,叫她趕緊復習。
于莫這才乖乖低下頭,心不在焉地看會兒書,不一會兒,就又抬起頭來,偷偷瞄著林雙木。
“林雙木現(xiàn)在可是我的男朋友啦?!庇谀睦锍38∑疬@句話,然后甜甜地傻笑起來。
于莫考完物理那天,林雙木騎著小電驢載著她兜風,她的臉緊緊貼靠在林雙木背上,雙手環(huán)抱著他的腰。
嘿,我終于可以這么做了,她高興地想。
小電驢在大學城繞了一圈又一圈,最后回到榕城大學。
他們把車停在明鏡湖邊上,在湖邊的綠茵坐下。
四周安靜得只聽得見蛙鳴,天上繁星點點。
林雙木在草地上躺下。
于莫也跟著要躺下時,林雙木伸出手臂,讓于莫的腦袋枕在上面。
他們并排躺著,靜靜看著漫天星斗。
時至今日,他們之間沒有過一句情話,誰也沒有過一句正式的告白,誰也沒有正式提出過戀愛關(guān)系,但是毋庸置疑,他們已經(jīng)是親密無間的戀人。
他們不曾說過虛無縹緲的承諾,不曾討論過未來,此刻就已經(jīng)足夠美好。
生命里有過這段時光,于莫就已經(jīng)無比知足了,她知道只要每個今天這樣重復下去,那就是一輩子了,時間會給出答案。
這么多年兜兜轉(zhuǎn)轉(zhuǎn),他們好不容易才在一起,誰也不想用那些未知的東西去破壞眼前的美好。
她擁有了她的全世界,她滿足極了。
起風了,涼意襲來,于莫打了個寒顫,林雙木把于莫的身體朝自己挪近,摟得更緊一些。
于莫僵硬地側(cè)靠著林雙木的身體,曖昧的氣息在空氣里蔓延開來。
林雙木垂下頭來,他的鼻息離于莫越來越近。
于莫閉上了眼睛,摒住呼吸。
忽然,身后的樹叢里發(fā)出窸窸窣窣的聲音,一對男女從草叢里鉆了出來。
于莫慌張地坐起身,向著湖面,臉頰滾燙,哈哈笑了兩聲,說了一句完全違背她真心實意的話,“走吧,我們回去吧?!?/p>
林雙木送于莫回宿舍,兩個人道了別,于莫正要上樓。
“你的鞋帶掉了。”林雙木笑著說。
“沒事,馬上到宿舍了?!庇谀Z無倫次,說著就要轉(zhuǎn)身跑掉。
林雙木抓住于莫的手臂,蹲下身,幫于莫系好鞋帶。
于莫甜甜地看著林雙木。
忽然,一個吻落在于莫唇上,蜻蜓點水一般。
羞澀再次燒紅了于莫的臉頰。
林雙木伸出手,摸了摸于莫的頭,臉上是燦爛的笑容。
“我走啦?!庇谀D(zhuǎn)身跑向宿舍樓。
林雙木久久揮手,直到于莫消失在樓梯拐角才離開。
「第21章 下雨了」————
開學后,林雙木忙于準備考研和雅思。和于莫的聯(lián)系少了,見面就更少了。
于莫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滿滿當當,但是稍閑下來,滿腦子不由自主地想著林雙木。
她很少主動聯(lián)系林雙木,她知道這是對林雙木很重要的兩場考試,關(guān)乎前途。
她什么也幫不上,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打擾。
但是能克制住的,只是那些因為想念衍生出來的行動,卻克制不住想念的心。
上課是最容易胡思亂想的時間。教室一安靜下來,她的思緒就飛到九霄云外,落到林雙木身邊,恨不得變成林雙木手里的那本雅思教材。
想念不能見的煎熬,一日如三秋。
她幾乎不去上課了,用各種各樣的兼職把自己填滿。她將時間都用來賺錢,除了為養(yǎng)活自己,還因為心里滋生起另一個愿望,想要存下一筆錢,和林雙木去旅游。
她想象他們牽著手,晃蕩在陌生的城市,灰墻白瓦的風韻古城或是山水秀麗的自然風光,小橋流水人家或是高樓林立的摩登大廈,他們會在所有地方留下兩個人的足跡。
每念及此,她就渾身充滿干勁。
她在房地產(chǎn)做“小蜜蜂”,根據(jù)經(jīng)理劃分的區(qū)域,發(fā)傳單、拉客戶。每天有50塊的基礎(chǔ)報酬,每成功帶一組客人到會場就有額外15塊獎勵。
于莫工作勤勉,即便刮風下雨也不缺勤,每周都被評為“最佳小蜜蜂”。
有一回下暴雨,經(jīng)理召集的三十位兼職只到場了三位,就連學生負責人也沒到。
經(jīng)理突然把于莫叫到邊上,說讓她來做兼職的統(tǒng)籌人,除了發(fā)傳單、帶客以外,負責所有兼職人員的工作安排和報酬計算。她個人的基礎(chǔ)報酬從一天50塊漲到100塊。
經(jīng)理是榕城大學畢業(yè)的學長,比于莫大了七八屆。
他的身高和于莫差不多,扁塌的鼻子上架著一副圓眼鏡,每次見到于莫的時候,那雙短小的眼睛總是不懷好意地上下打量。
于莫對他向來避而遠之,但是她當然不會跟錢過不去,高興地接下了這份差事。
這天是兼職人員薪資的結(jié)算日。
晚上九點鐘,售樓部的置業(yè)顧問和前臺都已經(jīng)下班。
空蕩蕩的大廳左側(cè),華麗寬敞的廊道盡頭,企劃部辦公室里的白熾燈還亮著。
于莫伏在電腦前,專心致志工作著。
“還沒忙完嗎?”
經(jīng)理忽然出現(xiàn),在于莫邊上的一把旋轉(zhuǎn)辦公椅坐下,臉朝電腦湊了一湊,椅輪往于莫的方向又挪近了一些。
電腦屏幕上是一張長而工整的EXCL表格,每個兼職人員的工作天數(shù)、帶客情況和對應報酬已經(jīng)都盤點完了,于莫正在做最后的檢查。
看到突然出現(xiàn)的經(jīng)理,于莫立即點了文件保存,輕咳了一聲,說道:“已經(jīng)好了,我馬上發(fā)到您的郵箱上。”
她挪了挪身子,椅子的滾輪靠攏了辦公桌,離經(jīng)理遠了一些。
“不急。”
經(jīng)理笑著站起身,走到自己的工位,從抽屜里拿出了一個棕色的檀木盒,又重新坐到于莫邊上,將盒子遞給于莫,“這個手鐲送給你。”
于莫沒有說話,皺著眉頭,警惕地看著經(jīng)理。
經(jīng)理哈哈大笑,抬了抬鼻梁上那副圓眼鏡,“你別誤會,這是公司的獎品,我一個男生留著也沒用。”
經(jīng)理這么一說,于莫倒放松了一些警惕。只怪她平時社會新聞看得太多,職場上的衣冠禽獸多得是,還是謹慎點好。
“謝謝經(jīng)理好意,留給別人吧。我平時也不戴這些東西?!?/p>
于莫說話間,已經(jīng)將表格通過郵件發(fā)出,關(guān)掉了電腦,倉促地站起身來。
“沒什么事的話,我先走了?!?/p>
“外面下雨了。我開車送你回去吧?!?/p>
經(jīng)理急急忙忙跟著站了起來,圓圓的鏡片反射出白光,木盒子還放在于莫的辦公桌上。
“不用了?!?/p>
于莫幾乎脫口而出,立即又微笑著補充說,“我男朋友說今晚來接我,既然下雨了,我就在這里等他好了?!?/p>
她故意提起男朋友,為的是省去不必要的麻煩,但她那位忙于學習的男朋友并不知道她今天出來做兼職了,甚至根本不知道于莫有這么一份兼職。
下雨了嗎?于莫全然不知。
售樓部天花板很高,空間開闊,隔音很好,一點也聽不見外面的聲音。
于莫朝窗外望了一眼,外面一片漆黑,狂風暴雨猛烈地擊打著玻璃,水柱歪歪扭扭地向下傾瀉,一柱還未成型,新的雨水又洶涌地覆蓋上去。
那雨勢之兇,像是天空積累了滿懷的怨氣,好像隨時會沖破那層厚實的隔音玻璃。
但始終是一場雞蛋碰石頭的無聲抗擊罷了。
于莫呆呆地望著窗外,忘了面前還站著經(jīng)理。
“你有男朋友啦?!苯?jīng)理尷尬一笑,像在自言自語,兀自點了點頭,說了句,“好?!?/p>
他坐回自己的辦公桌,整了整文件,提著公文包,招呼也沒打一聲,徑自走出了售樓部。
隔著落地窗,于莫看到經(jīng)理的車啟動了。
車燈亮起,車子在滂沱大雨之中開走了。
她這才松了口氣,但隨即另外一種恐懼從內(nèi)心升騰起來。
辦公室的門仍是虛掩著,于莫的目光慌張地落在那道幽暗的門縫上,門外寬敞的走廊陰森森的,偌大的售樓部空無一人,萬一現(xiàn)在闖進來什么人,她一個弱女子是束手無策的。
她瞅了一眼辦公室,找到了一把竹棍子,抓在手中,那是平時售樓部搞活動時用來做錦旗的。
以前不知道什么叫做怕,越長大膽子倒是越小了。
于莫自嘲地笑了笑,又安慰自己這不可恥,這是人地生疏該有的警惕。
“在忙嗎?”
她給林雙木發(fā)了短信,手里緊緊捏著那把棍子,長裙底下兩條腿不由自主地哆嗦起來。
十分鐘過去了,林雙木沒有回復。
一串腳步聲靠近,于莫緊張得屏住呼吸。
跟她關(guān)系比較好的置業(yè)顧問在下班前告訴她,保安今天晚上請假了,提醒她早點回學校。
富麗堂皇的售樓部在郊外的廢墟中拔地而起,周圍全是在建工地,夜間通常沒有行人,只有偶爾幾位外地工人來往。
于莫有時候會在路上遇到這些卷著褲管、滿身污泥的外地男人朝她吹口哨,臉上掛著輕浮的笑。
于莫越想越害怕,咬緊了牙關(guān),盯住那扇門,此時腳步聲已經(jīng)逼近到門后面。
“小姑娘,怎么還沒走啊?”
帶著鄉(xiāng)音的中年女人的聲音,打破了凝滯的空氣。
辦公室的門從外面推進來,穿著綠色制服的保潔阿姨站在那里,手里提著藍色水桶,桶上立著一支拖把。
真是自己嚇自己。于莫全身的細胞松懈下來,深深地呼了一口氣。
“嗯,就要走了。”于莫微笑著說。
“外面雨越下越大了,趕緊回去吧!”保潔阿姨走進辦公室,放下水桶,開始勞作。
于莫向保潔阿姨道了別,在桌子上抓了幾張珠光海報,匆匆走出辦公室,穿過大堂,朝大門走去。
她一邊走一邊給林雙木打電話,林雙木沒有接。
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打給林雙木,她明明知道,即便電話接通,她也不可能讓林雙木冒著風雨來接她,但是那一刻她純粹地想要聽到林雙木的聲音。
她的心,強烈地想要去依賴她的另一半,想要被心疼。
電話始終沒有接通,風雨也絲毫沒有停歇的跡象。
不,我不能依賴任何人,于莫望著那條幽黑不見底的小道,淡淡地笑了。
她將手機裹在紙巾里,塞進口袋,手舉那疊海報撐在頭頂,一鼓作氣,拼命跑。
小道被雨水折騰得泥濘不堪,濺得于莫的小腿肚上滿是污泥,但很快又被傾盆大雨沖刷干凈。
周圍一座座蓋到半截的房子,在黑暗里像極了一頭頭怪物猛獸,好像要從四面八方朝她撲來。
于莫逼自己什么也不許想,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兩條向前奔去的腿上。
綿布長裙貼著她的身體,已經(jīng)被污泥染成土黃色的白鞋里盛滿了雨水,腳步更沉了,她全然顧不得了,一個勁往前跑。
亮著光的公交站終于出現(xiàn)在她的面前。
“太好了!”笑容在她臉上綻放,她的腳步更緊了一些。
——
下車時雨停了,于莫回到宿舍的時候,將近十一點。
濕透的裙子已經(jīng)不再往下滴水,她沒有急著去換洗衣服,蓬頭垢面地站在宿舍中央,興高采烈地向舍友們夸大地講述著自己今晚的經(jīng)歷——如何神經(jīng)兮兮地拒絕了經(jīng)理的好意,然后保潔阿姨在門口的時候,她如何自己嚇自己,后來她又是一個人冒著怎樣的危險跑到了公交站,那條路是如何恐怖。
她興奮極了,好像剛剛經(jīng)歷了一場了不起的冒險。
然后她從衣櫥里抽出一套干凈的睡衣和一條酥軟的毛巾,哼著小曲走進衛(wèi)生間。
衛(wèi)生間的門一關(guān)上,她像是抽了氣的皮球,背靠著門,身子往下滑,癱坐在地板上。
她的手里抓著手機,一遍又一遍重新打開短信信箱、打開QQ,但始終沒有林雙木的消息。
九月夏末,榕城早晚溫差很大,一陣涼風從門底的縫隙鉆進來,她終于感到冷了,全身哆嗦,那雙黯淡的眼睛死死盯著手機。
這么晚了,林雙木一定不在讀書了吧?即便在讀書,這個時候被女朋友打攪一下,也沒關(guān)系的吧?于莫這樣想著,又給林雙木撥去電話。
“嘟——嘟——”
電話那頭冰冷的聲音擊打在她的心頭,她的心,一截一截涼了下去。
如果所有風雨路都注定要一個人走完,如果所有的黑暗都注定要一個人去面對,那么她只希望,在風雨過后,在黑暗盡頭,迎接她的是她最親愛的人。
她多么希望在這個時候能夠躲進林雙木的懷里,如果這太貪心了,聽見他的聲音也好啊。
“您所撥打的電話,暫時無人接通?!?/p>
林雙木,你在哪里?你在干什么呢?
失落變成了焦急,于莫那雙黯淡的眼睛,閃爍著一種神經(jīng)質(zhì)的光。她的腦子里散開了漫天幻想。
兩三個小時了,林雙木失聯(lián)了,他該不會發(fā)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?
她忽然懊惱極了,她竟因為林雙木一句“戀人也需要給彼此空間”,一次也沒有過問過林雙木的行蹤,以至于現(xiàn)在完全只能干著急。
林雙木的大學專業(yè)是化學,該不是化學實驗實驗爆炸了?或者出了交通事故?還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呢?
電話才斷線,于莫立即再次撥過去,她被自己臆想出來的可能性嚇壞了。
這時,電話接通了。
“喂?”林雙木的聲音高亢,隱約可以聽見周圍嘈雜。
“你在哪呢?”于莫著急地問,兩只手抓著手機,緊緊貼著耳朵上。
“今天給以前的班導學姐踐行,大家在聚會呢。”林雙木扯著嗓子大聲說。
于莫那顆懸到喉嚨眼的心放下了,隨即重重地往下沉。
她緊皺的眉宇舒展開,又重新隆起,那雙眼睛里的紅光消散,重新黯淡下去。
當她獨自一人冒著雨奔跑在漆黑小道時,她的男朋友正在高興地參與一場沒有她的聚會。
那該是一場多重要的聚會才會使得他放下了考研、放下了雅思,消失了一個晚上呢?
委屈,憤怒,嫉妒,一時間在于莫心里胡攪翻騰,她想質(zhì)問林雙木為什么不接電話,為什么沒空和她見面卻有時間聚會!但是所有的話都哽在了喉嚨,一句也說不出口。
她從來不會跟林雙木生氣,她不知道該怎么和林雙木生氣。
是什么時候開始的?她在維持著這樣一個通情達理、獨立懂事的好女朋友的形象。
“誰啊?”電話里傳來一個女生的聲音,拉長的語調(diào)聽起來有幾分嬌嗔的味道。
“馬上就好?!?/p>
林雙木笑著說,他沒有回答是誰。
也許這個時候他只要告訴對方“是我女朋友”,于莫心里所有悲觀消極的情緒就會一掃而盡,但他沒有。
于莫還沒來得及應話,電話里又傳來一個男生的聲音。
“林雙木,快來!輪到你幫學姐喝一杯了?!?/p>
“先不說啦!我等下回去給你打電話?!?/p>
林雙木急匆匆說完,電話掛斷了,只剩下急促的“嘟嘟”聲。
于莫的心從來沒有像現(xiàn)在這樣慌,無著無落,無依無靠,兩串淚珠垂落下來。
她感到委屈,但是這委屈不應該??!沒有人害她落單,沒有誰規(guī)定誰理所當然應該陪在誰的身邊!她不是這么自私這么小氣的人。
林雙木有自己的生活,她不能夠剝奪他原有的生活,連這樣的念頭都不應該有!
于莫笑了,她抬起手擦干了眼淚,蓮蓬頭的水開到最大,冰涼的自來水從頭淋下來。
那個晚上,她一宿無眠,始終沒有等到林雙木的電話。
「第22章 心病」————
“莫莫,上課啦!”
顧可心朝于莫的床位喊道,然后迅速去陽臺洗漱。
“今天早上第一節(jié)是馬哲?!绷硪晃簧嵊迅墅愐贿厯Q衣服,一邊補充說。
馬哲課的老師向來嚴格,點不到名字的同學直接扣期末績點分數(shù)。
于莫從來不曠馬哲課,但她總是賴床,踩著鐘聲進教室,有時候開始點名了,才溜進教室后排。
“快要來不及了,別賴床啦莫莫。”
顧可心洗漱穿戴完畢,收拾著書包。
于莫的床上仍舊毫無反應,顧可心這才發(fā)覺有點不對勁,她走到于莫的床邊,輕輕敲了一敲于莫的床榻,“醒了嗎?”
無人應答。
“可心,幫我跟老師請假一下。”
顧可心正要敲第二下的時候,虛弱的聲音從床上飄下來。
“你生病了嗎?是不是昨晚淋雨著涼了!”顧可心猛地一驚,往后倒退了兩步,踮著腳尖去看于莫,但于莫往墻的一邊側(cè)躺著,只能看到后腦勺。
“不礙事,躺,一躺就好了?!庇谀穆曇糨p如羽毛,短短幾個字斷斷續(xù)續(xù)。
“要不要我陪你去醫(yī)院?”顧可心踮著腳尖,急切地問。
“我想睡一覺?!?/p>
天亮時,她才剛剛睡著。
“好,那你好好休息,我中午給你帶粥?!?/p>
“嗯?!?/p>
上課時間馬上就要到了,三位舍友匆忙離開了寢室。
——
于莫迷迷糊糊聽到有人在敲門。
她全身酸軟無力,頭埋在被子里。敲門聲越來越重,如廁之急被這敲門的咚咚聲催促得更急了。
于莫恍恍惚惚從床上坐了起來,好半天才回過神,吃力地爬下床,去了洗手間。
從洗手間出來時,敲門聲還沒停止,越敲越猛。
“于莫,我??!”門外的人大喊道。
這洪亮的帶著痞氣的聲音,于莫一下就認出來。
放他再這樣敲下去,很快就得招來樓管。
“什么事?”
于莫打開門,身子撐在把手上,囁嚅著干燥發(fā)白的兩瓣嘴唇輕聲問。
“我今天去上馬哲課啦!你舍友說你生病了?!?/p>
鄭一望臉紅脖子粗,睜圓了兩只眼睛,盯住了于莫蒼白如紙的臉。
鄭一望的語氣聽起來仿佛他去上別人家的課是天經(jīng)地義的事情,于莫不禁覺得有些好笑,強忍住笑意,板著臉孔。
人一病,似乎看什么都變得可愛了。
她倒是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見到鄭一望了。
“就著涼了,算不得什么病?!庇谀卣f。
平時,于莫對鄭一望,不是愛答不理,就是冷嘲熱諷。光是這反常的態(tài)度和虛弱的聲音,鄭一望便不得不覺得十分嚴重了。
“走!我知道你們校醫(yī)院在哪里?!?/p>
鄭一望說著,火急火燎地拉住于莫的手。
于莫立即甩開,“你倒是什么都知道?!?/p>
“你手心怎么這么燙!”鄭一望一驚,“不行!你絕對要去醫(yī)院!”
“我沒事。”于莫蹌踉著站穩(wěn),抓著門把手。
“我去找老賴借電動車,你等等我?!编嵰煌f著就跑掉了。
不一會兒,鄭一望又來敲門,無人應答。
他隱隱約約聽到里面?zhèn)鱽韲偮暎辜钡孛娃D(zhuǎn)門把手。不料還沒使勁,門就開了。
鄭一望愣了一愣,沖進寢室,四張書桌上方對應四張床,他仰頭望了一圈,空無一人。
陽臺的門開著,他火急火燎沖進去,于莫蹲在洗手間的地板上,一手挽著自己的頭發(fā),一手撐在墻上,馬桶里都是嘔吐物。
于莫抬起那張白得發(fā)青的臉,大而無神的眼睛呆呆地看著鄭一望。
鄭一望在桌上抽了幾張紙巾遞給于莫,然后在于莫身旁蹲下。
他問于莫水杯在哪,于莫沒有回答。
她手撐著大腿站了起來,扶著門、扶著鐵床的柱子、扶著椅子,一直走到靠近門的桌子邊上,拿起塑料杯,仰頭往嘴里倒了一口水,漱了漱口,又弓著身子、扶著身一切可以抓到的堅硬物,走到陽臺的洗手池邊,把水吐掉。
鄭一望一句話也說不出來,他的拳頭緊緊攥著,滿腔怒火無以言表,一張臉漲成了醬紫色。
他聽到顧可心說于莫昨天一個人淋雨回來的時候,就已經(jīng)火冒三丈,又看著于莫現(xiàn)在病成這樣,他心里氣?。?/p>
姓林的,我把于莫交給你,你就這樣對她?她一個人跑在夜路的時候你在哪里!她現(xiàn)在病成這樣,你在哪里!到底憑什么?憑什么于莫偏偏心里只有你?鄭一望什么也不管了,拉著于莫往外走。
“我去醫(yī)院沒用的,吃藥會胃痛。”
于莫被鄭一望拖著往前踉蹌了兩步,抓住椅子,費勁地站穩(wěn)腳跟。
一陣吐逆之后,她更是一絲力氣都沒有了,任憑鄭一望抓著她的手腕。
“那就掛瓶!打針!醫(yī)生總有辦法!”
鄭一望說著,忽然放開于莫的手,屈膝半蹲,一只手臂橫在于莫背后,一只手臂橫在于莫膝蓋后面,一副要把于莫橫抱起來的樣子。
“我自己走,我自己走?!庇谀B連后退了兩步。
——
“體溫都39度了!怎么才來?”
身穿白大褂的女醫(yī)生給于莫測過體溫之后,又用聽診器聽了聽心率,接著讓于莫張大嘴,用手電筒照著喉嚨,仔細檢查了一番。
她皺起眉頭,那雙和善的眼睛變得嚴厲,“喉嚨發(fā)炎得都快爛掉了,難道你不會痛的嗎?”
校醫(yī)院坐落于山腳下,四周雜草叢生,陰森無光。
門診室里大白天開著白熾燈,仍覺得昏暗,堊白的光照在于莫那張一點血色都沒有的臉上,眼窩子又黑又深。
鄭一望看著于莫這副憔悴的模樣,又恨又惱地說,“這家伙是個鐵人!”
“醫(yī)生……我不能吃藥。”于莫輕聲說。
“你現(xiàn)在就是吃藥也沒用了!”醫(yī)生說著,在處方箋上寫了一堆龍飛鳳舞的字,讓于莫去輸液室里等著。
輸液室是個四方形的空間,里面空無一人,光線和門診室一樣昏暗,四周整齊排列著冷冰的藍色塑料椅,椅子之間擺放著斑駁褪漆的小木桌,每把椅子的側(cè)前方都立著電鍍金屬支架。
于莫隨便找了一處坐下,回頭時發(fā)現(xiàn)鄭一望不見了。
鄭一望的聲音從樓上傳來,好像在跟人講電話,內(nèi)容聽不清,語氣像是在吵架。
于莫想拿手機打發(fā)時間,才想起因為衣服沒有口袋,看醫(yī)生時暫且擱在鄭一望那了。
她百無聊賴地望向墻上唯一的那扇窗,窗外綠意盎然,蘆葦高出窗臺,末梢鉆進來,為死氣沉沉的輸液室?guī)砹艘稽c生機。
林雙木的影子逮著縫,又鉆進了于莫的腦子里。
不知林雙木現(xiàn)在在干什么呢?昨晚不是說好了回去給我打電話的嗎?為什么沒打呢?是忘了嗎?不會的,林雙木答應的事情,向來說到做到。
醫(yī)生推著銀色的置物架走進輸液室。
隨著滾輪前行,托盤上大大小小的玻璃瓶互相碰撞,哐啷聲打斷了于莫的思緒。
醫(yī)生板著臉孔,只字不言,舉起一瓶透明的液體搖了搖,扎上針,排了氣,掛在于莫腳跟前的鐵架上,然后俯下身,用橡膠管在于莫手腕處扎了個結(jié),用沾著碘伏的棉簽在于莫的手背上擦拭,碘伏從于莫的手背涼到了心里。
當醫(yī)生拿起針,抓住于莫的手時,于莫整個人都緊張得縮緊了,她從小到大就怕打針。
針是那么渺小的東西,就算插進身體里,也不會死人啊,害怕打針可不是驕傲的事情。
于莫咬著牙,別過頭去。
小時候去打針,總有媽媽陪在身邊,她把一只手遠遠交給醫(yī)生,另一只手緊緊抓著媽媽。打完針后,媽媽會笑著夸她勇敢,給她買她最喜歡的彩虹糖獎勵她。
現(xiàn)在她長大了,媽媽不在身邊,誰都不在。
“握緊拳頭?!?/p>
醫(yī)生面無表情地說,她當然不理解于莫的緊張和恐懼,只覺得惱火。
于莫立刻捏緊了拳頭,閉緊著眼睛。
鄭一望不知何時已經(jīng)回到輸液室,站在一旁也跟著緊張了起來,兩只大手緊緊攥在一起,眉宇緊鎖,嘴唇緊緊抿著。
他定定地盯住于莫,仿佛在用眼睛給她傳遞力量。
“好了。”醫(yī)生說。
兩個人都完全沒有聽見,醫(yī)生又說了一遍,“好了,松手。”
這回鄭一望聽見了。
“于莫,于莫?!编嵰煌p喚。
于莫睜開了一只眼,斜斜地望著鄭一望,蘋果肌擠著另一只眼睛。
“醫(yī)生插好針了,可以松開拳頭了。”
鄭一望朝醫(yī)生的方向使了使眼色。
于莫這才看到臉色鐵青的醫(yī)生,急忙松開拳頭。
也不是那么恐怖嘛,真是自己嚇自己。于莫如釋重負地笑了。
“謝啦?!?/p>
于莫對醫(yī)生說,然后回頭兇巴巴地瞪了一眼鄭一望。
她總是這樣,覺得難堪的時候就發(fā)火,仿佛是鄭一望使得她出了洋相。
于莫這一病,就連瞪眼也顯得文文弱弱,在鄭一望看來簡直有幾分嬌嗔的意味,他攤了攤手,咧著嘴笑。
“一共四瓶,每瓶一小時,這瓶快滴完的時候去叫我?!?/p>
醫(yī)生冷著臉說完,轉(zhuǎn)身走了。
膠皮管連著于莫蒼白的皮膚,那只纖弱的手靜靜地擱在塑料座椅的把手上,五指無力地半張著,青色的血管凸起。
鄭一望重重地舒了口氣,又氣又心疼,他收回目光,嬉笑著說,“你想吃什么?我去給你買?!?/p>
“彩虹糖?!庇谀念^一暖,忽然說,“我想吃彩虹糖?!?/p>
“好!”鄭一望二話不說,高興地沖了出去。
——
電鍍金屬支架上掛著鹽水瓶,連接著膠皮管和鹽水瓶的玻璃觀察管里,藥水正在以比鐘的秒針還慢得多的節(jié)奏,不慌不忙地掉下一滴,又一滴。
于莫盯著那玻璃瓶,不知不覺閉上眼睛睡著了。
睡夢中,她隱隱約約感覺有一條毛毯蓋在身上。
不知又過了多久,于莫睜開惺忪睡眼,面前坐著一個人。
那人看到她醒來,關(guān)切地問,“好些了嗎?”
于莫意識逐漸清醒,更以為是在夢里,她再一次閉上眼睛,重新睜開。
林雙木那雙細長的眼睛正擔心地望著自己。
她訝然環(huán)顧四周,冰冷的輸液室里依舊昏暗,手背上依舊插著膠皮管。
銀色托盤上有一個空瓶子,鐵架上那瓶鹽水是剛剛換上的,她的身上披著一條藍色毛毯。
“你怎么在這……”
于莫蠕動著稍微恢復血色的嘴唇,布滿血絲的眼睛不禁流露出驚喜的神色。
在此之前的埋怨、委屈、嫉妒、難過,都被此刻突如其來的幸福感吞噬干凈。
“我打你的電話,接電話的人跟我說你在校醫(yī)院,我就趕緊過來了?!绷蛛p木微笑著說。
電話一詞在于莫心頭重重一擊,漫長的黑夜,她瞪眼盯著天花板,等了一宿也沒等到的電話。
接著,她又想起昨夜獨自在漆黑的小道里冒雨狂奔,想起在空蕩的售樓部里瑟瑟發(fā)抖,卻無論如何都撥不通的電話,想起電話終于接通后,傳來的女生的聲音。
她臉上的喜悅歸為平靜,靜靜地望著林雙木。
林雙木端起一碗熱騰騰的白粥,舀起一勺,輕輕吹涼,哄小孩般寵溺地說道,“吃完粥,就給你彩虹糖。”
小桌子上,除了一小碟榨菜,還有一盒彩虹糖,是于莫小時候只能在超市里瞻望卻無法擁有的最大規(guī)格包裝的彩虹糖。
“彩虹糖……”
于莫呢喃著,掃視周圍,沒有看到鄭一望,但是此時她的思緒顧不上鄭一望。
她想問林雙木為什么昨晚沒接電話?為什么沒有空和她聯(lián)系,卻有空去聚會?難道學姐比女朋友重要嗎?但是這些問題,斤斤計較,小題大做,甚至有點神經(jīng)質(zhì)。
話到了嘴邊,咽了下去,她聽到自己的聲音虛偽地說著:“我沒事,還讓你因為這點事跑這一趟?!?/p>
但是她心里的不甘倒是真的,兩個人難得的見面,應該去更好玩的地方,不該是在這死氣沉沉的校醫(yī)院里。而且此時的她,蒼白憔悴,蓬頭垢面,她在林雙木面前應該光鮮亮麗。
“考試準備得怎么樣啦?”
于莫端正了身體,仰起頭,字正腔圓地問,深陷的眼窩嵌著兩顆被主人要求發(fā)光的眼珠子。
“盡人事,聽天命?!?/p>
林雙木臉上的笑一如往常,溫暖明媚。
他將吹涼的粥送到于莫嘴邊,于莫乖乖張開了嘴巴。
已到正午,太陽當空,室內(nèi)倒更暗了,原本灑在窗臺前的陽光沒了蹤影,只剩下窗口明晃晃、孤零零地亮著,窗外儼然是另一個世界。
顧可心帶了稀飯來校醫(yī)院看于莫,見到林雙木在,識趣地打了聲招呼就走了。
醫(yī)生又來換了一回藥水。
長到窗臺高的蘆葦在陽光的照射下,耀眼得攝人心魄。
于莫乖巧地喝著林雙木喂的粥,但是心不在焉。
她一直在等林雙木開口,她以為林雙木該有很多話要說——如果錯過了十幾通電話的人是她,她一定會著急地詢問發(fā)生了什么,如果答應了要打電話卻沒打的人是她,她一定會急著解釋和道歉。
但林雙木畢竟不是她,他什么也沒說,只是耐心地一口一口喂她喝粥。
一碗粥不知不覺已經(jīng)吃去半碗,于莫說有些吃不下了。
林雙木放下碗和勺子,把盒子收好裝進袋子里。
“昨天晚上不是說之后再給我打電話嘛?怎么沒打呢?”
于莫耐不住了,主動開口問道,她佯裝輕松地笑著,語速快了,咳了起來。
林雙木溫柔地在她背上輕輕拍打。
“回去后太晚了,怕你睡了?!绷蛛p木微笑著說。
那為什么要那么晚回去呢?這是心里的聲音,但這種聲音很快就被另一種說辭掩蓋過去——戀愛不應該是剝奪了一個人的自由。
于莫定定地望著林雙木,林雙木微笑著,那笑容足以擊潰于莫內(nèi)心所有的不安。
她的臉頰因慚愧而泛紅,林雙木什么都沒有改變,依舊溫暖明媚,溫柔體貼,變的人是她自己。
是她貪心了,想要的更多了。
“趕緊把病養(yǎng)好?!?/p>
林雙木的手在于莫頭發(fā)上輕輕揉了揉,“等你身體好了,我?guī)闳コ院贸缘??!?/p>
「第23章 愛與自由」————
烈日當空,泊油路兩旁的芒果樹上,茂密的葉子閃著綠油油的光。
放學的人流中,女孩們撐著五顏六色的陽傘。
于莫怕曬,卻又懶得帶傘,一蹦一跳,踩著稀疏的樹影。
她手里的手機忽然震動,是李昂打來的電話。
“國慶放假回家嗎?”電話那頭傳來久違的聲音。
于莫自從和林雙木交往,很少回胡安,即便偶爾回去,也都和林雙木在一起。
十一月份的雅思考試迫在眉睫,為此,林雙木國慶留校自習。
于莫原本想留在榕城陪他,但林雙木一句“你在我反而更不能安心”,打消了她的念頭。
“嗯?!庇谀f。
“林江說想聚一聚?!?/p>
“林江?”于莫詫異,心里有根弦突然被輕輕撥弄。
她呆站在原地,任憑陽光灼燒著她的皮膚。
“他去上海當兵很久了,早就說想聚一聚,他們班長一直不放。”李昂說。
于莫攥緊了拳頭,陷入沉思,許久忘了說話。
“喂?”李昂的聲音將她的思緒拉回,“于莫?”
于莫腦中浮現(xiàn)起林江摸著圓腦袋,憨笑的模樣,嘴角不禁上揚。
“好啊?!彼f。
——
鐵架上的肉串滋滋流油,合著胡椒粉和辣椒粉,在炭火上炙烤,冒著令人垂涎欲滴的香氣。
于莫站在大排檔的攤位前,透過濃煙往帳篷里張望。
最角落的桌子,林江正在熱情地朝她招手,他的兩旁坐著謝仁杰和李昂。
三張熟悉的臉上笑容洋溢,一切恍若昨天。
“哎呀,我們于莫大忙人!好久不見?!绷纸酒鹕韥恚瑸橛谀_座椅。
他的頭剃得又圓又光,塊頭壯實了不少,手臂和胸前的肌肉鼓起。
于莫笑著坐下,青色雪紡長裙飄然落下。
桌上的燒烤還沒有人動過,于莫最愛的烤茄子和烤雞腿擺在她的正前方。
謝仁杰默默為于莫倒酒。
他身著襯衣,頭發(fā)抹了蠟,模樣看起來成熟了不少,臉上的笑一如多年以前,稚氣、靦腆。
“聽說你終于跟林雙木修成正果啦!”
林江激動地說,一邊說著,一邊從桌子底下的箱子里拿出幾瓶酒,用起子掀掉瓶蓋,哐哐啷啷擺在桌上,“如果那家伙欺負你,你可得告訴我們?!?/p>
熟悉的聲音,熟悉的語調(diào),那么自然,又那么親切,時光瞬間被拉回了從前。
隔閡、裂痕、矛盾、尷尬、距離,一切都不曾有過,似乎這幾年沒有聯(lián)系的唯一原因是嚴格的軍中戒律。
“我能被人欺負?”于莫咂了一口啤酒,笑著說。
“也是?!绷纸约旱膱A腦袋,也笑了起來。
和過去一樣,林江話最多,他說起當兵的生活,每天五點起床操練,一犯錯就得挨打,后來不打了,就罰深蹲,一蹲起來就是半小時一小時的,腳指頭都沒了知覺,最痛苦的是失去自由,不能和外界聯(lián)系,沒有任何娛樂活動,吃飯的時候也靜得慌,一根針掉地上都聽得見。
“剛?cè)サ臅r候覺得太寂寞了?!绷纸f,“只能寫信,我給你們都寫信了呢。于莫,就你沒回我?!?/p>
“你給我寫信了?”于莫心里一驚,“我搬家了?!?/p>
“不礙事?!绷纸瓝]了揮手,紅著臉,“就是想跟你道個歉?!?/p>
于莫生日那天,他摔掉蛋糕,不告而別,之后就一直耿耿于懷。
那之后不久,他就去上海當兵了。他給于莫寫了好幾封信,當時他不知道于莫根本沒收到,還以為于莫還在生氣。
于莫的心在說“該道歉的人是我”,話哽在喉嚨,只笑道,“過去都過去吧。”
兩人重重干杯,李昂和謝仁杰也一起舉起杯子,四人一飲而盡。
林江說,那天之后,他和葉婷婷分手了,他非但沒有難過,反倒有些如釋重負,這才發(fā)現(xiàn)自己壓根就沒放下吳曉倩。
葉婷婷就像催化劑,促進了林江和吳曉倩認清自己的真心,于是兩個人又重新在一起,一下子就四年過去了。
“于莫,是你罵醒我,我得感謝你!”林江又舉起杯子要去敬于莫。
“可別矯情了!”于莫哈哈大笑,手掌重重拍在林江肩上,倒有些同情起葉婷婷來。
這時林江的電話響了。
“我老婆打視頻電話來查崗了。”林江壓著嗓子小聲說,抬起一只大手,在那張略顯醉意的紅臉上抹了一把,接通電話,前置攝像頭對著自己的大圓臉。
“老婆,你看,阿杰和李昂,還有之前給你提過的,咱的恩人??!于莫!就沒別人了。”
林江一邊老實巴交地說著,一邊轉(zhuǎn)動著手機,每個人輪番出現(xiàn)在鏡頭里。
手機屏幕上的女孩眉清目秀,笑容甜美,她說:“你不用這么著我也相信你呀?!?/p>
林江膩歪地噓寒問暖了一番,在座其他三位直翻白眼,一起發(fā)出“嘖嘖嘖”的聲音。
電話掛斷之后,林江嬉笑著說,“可別聽我老婆說她相信我,我要不乖乖報告,她今天一晚上都得睡不著?!?/p>
“每次都這樣匯報嗎?”于莫詫異地望著林江。
“女生敏感嘛。”林江說,“省得讓她有不必要的擔心?!?/p>
“這樣,不辛苦嗎?”于莫的眉頭緊鎖,又追問了一句,“不覺得失去自由嗎?”
“嗐!”林江擺了擺手,理所當然地說,“這點自由都不能割舍,還談什么戀愛?總不能什么好處都一個人占了。”
林江的三言兩句在于莫心間泛起了漣漪,為了林雙木,她何止愿意割舍掉這點自由呢?她愿意割舍掉全世界??墒橇蛛p木呢?在林雙木的心里,自己也一樣重要嗎?她沒有把握。
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沒有把握的呢?
于莫笑了一笑,抓起酒瓶子,咕嚕了兩口。
“每對情侶都有不一樣的相處模式?!崩畎鹤⒁獾接谀裆悩?,說道。
其余三人都不再對此發(fā)表意見,話題也就到此為止了。
他們聊到了過去,以前他們常去打籃球的養(yǎng)老院已經(jīng)拆掉了,蓋了一所幼兒園。
談到了于莫家樓頂?shù)奶炫_,大家都十分懷念,但是那個地方再也不會回去了,于莫的父母離婚后,房子也賣掉了,錢全部拿去抵還于莫爸爸做生意欠下的債務。
說到這里,大家都沉默了,于莫沒有罵罵咧咧,也沒有痛哭流淚,她率先打破了沉默,舉起酒瓶和大家碰撞,笑著說,“那個破房子早就不想住了,誰想一輩子活在八卦陣下?”
一箱酒喝完,又叫了一箱,于莫越喝越清醒,她很久沒有喝這么多酒了。
約莫十點鐘,謝仁杰手機的鬧鐘忽然響起,他朝大家使了使眼色,走出帳篷。
李昂和林江都意會地點了點頭,林江向于莫解釋道,“他每天晚上十點都要準時給女朋友打電話。”
“???”于莫訝異得張大了嘴巴。
要是林雙木也能這樣就好了……于莫想著,憨笑了起來,到底還是醉了啊,否則她怎么會拿林雙木去和別人做比較呢?
想起林雙木,她又翻了翻手機,怕錯過林雙木的消息。
這一晚上,每每談話的間歇,她都要看一看手機,然而每一次都失望地收回目光。
“你和林雙木吵架了嗎?”
林江去上洗手間的時候,李昂忽然問道。
“吵架?”于莫愣了一下,“沒有啊,當然沒有?!?/p>
她笑了,是啊,她和林雙木從來沒有吵架過。
她不愿多談林雙木,突然拿起啟瓶器,哐啷開了兩瓶酒,酒瓶里的液體滋滋冒著氣泡,泡沫從瓶口涌出,弄得滿手都是,她似乎完全不在意,只顧著地往每個杯子里倒酒。
曾幾何時,她開口閉口都是林雙木,興高采烈地跟舍友分享林雙木是一個如何有趣的人,是一個如何體貼的男朋友,懷抱著怎樣的雄心壯志和毅力,為未來做了怎樣明確進取的目標和計劃。
她和小谷、慧子難得聚會時,也句句也都夾帶著“我們林雙木”。
從哪一天開始呢?她越來越少提起這三個字。
謝仁杰和林江在女朋友的監(jiān)督下,都在十一點準時回了家。
李昂送于莫回家。
明月當空,李昂和于莫和很多年前一樣,并肩走在灑滿清冷月光的街道上,靜默無言。
和過去不一樣的是,這條回家的路,他們都很陌生。
于莫的父母離婚后,她和媽媽搬進一所單身公寓,地址是和八間巷完全相反的方向。
他們穿過陌生的建筑,陌生的街口,停在陌生的小區(qū)大門口。
“到了?!庇谀v足。
她的心里有如無數(shù)亂麻交纏,理不清源頭。那些與愛和自由有關(guān)的糾結(jié)和困惑,快要將她逼瘋,她多么渴望傾訴,渴望有人能為她答疑解惑。
“于莫?!?/p>
“李昂?!?/p>
兩個人幾乎同時開口,李昂笑了笑,問:“怎么?”
于莫也笑了,搖了搖頭,“沒什么,你要說什么?”
李昂上一次見到于莫是在胡安花園,她穿著碎花長裙,挽著林雙木的胳膊,臉上洋溢著他從未見過的幸福的笑容,那雙如星辰般動人的眼睛,癡癡地望著她身邊的男孩。
似乎除他以外,她什么也看不見。
就是在那天,李昂忽然明白,林雙木能夠給于莫的幸福,是他無論如何努力,也永遠無法做到的。
那時候的她明明那么幸福啊,但是為什么現(xiàn)在看起來心事重重,他想問發(fā)生了什么,他想問她過得幸福嗎?
話在嘴邊,卻說不出口,他心虛,他怕一開口,那個早就應該爛死在心底的秘密就會暴露!
于是他靜默了幾秒鐘之后,說起了另一件事,“我交女朋友了,她叫李伊可,下次帶給你認識?!?/p>
很長一陣子,李昂煙酒為伴,也是在那段時間里,他識了一個女孩.
女孩叫李伊可,是他常去的酒吧店的老板的妹妹。
起初李伊可安靜地聽著李昂一遍又一遍地提起一位多管閑事的女孩,但他始終沒有提起過女孩的名字。
后來李伊可說夠了。
她說,她的故事,就到這里吧。
“好??!”于莫興奮地問,“我認識嗎?”
“應該不認識吧,比我大三歲,是個古箏老師。”
李昂想起了李伊可,想起那個將他從黑暗里救出來的女孩,他忽然笑了,他知道他不能辜負她。
他搖擺的心前所未有地安定了下來——眼前的女孩會是他一輩子的摯友,但是李伊可,是他余生要去守護的,唯一的人。
于莫從李昂的眼里看到了光,欣慰地笑了。
“你剛剛要說什么呢?”李昂問。
“沒什么。”于莫拍了拍李昂的肩膀,“一定要幸福啊?!?/p>
「第24章 天亮以前」————
于莫終于熬到林雙木雅思考試結(jié)束,距離兩人上一次見面已經(jīng)足足一個月。
早上沒課,于莫卻比任何一天更早出門。
人潮齊齊流向教學區(qū),她在走出宿舍區(qū)的大門后,脫離了人流,兀自拐進了巷子,停在水果店前。
早晨的水果店里沒有一個顧客,老板是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,一頭蒼勁的短平頭發(fā)夾雜著銀絲,面帶祥和的微笑。
水果新鮮到貨,他哼著小曲,忙著擺放。
各色飽滿的果子充盈著貨架,空氣里彌漫著清甜的果香。
于莫在店門口處取了個籃子,看到什么新鮮的水果都往里放,籃子很快就擠滿了梨、圣女果、火龍果、橙子、草莓。
她的腳步停在進口花牛蘋果貨架前,細細挑選著,每一顆都形體圓潤,果色鮮紅。
“小姑娘,別看這些果子長得好看?!?/p>
“最好吃的蘋果在這里呢。”老板笑盈盈地說,懷里抱著一箱蘋果,盡是些歪瓜裂棗,大小不一,形態(tài)各異。
于莫望向老板,手里正抓著一顆完美的花牛蘋果。
“你是今天第一個客人,送你兩個嘗嘗,保證又甜又脆。”
老板熱情地遞上兩顆丑蘋果。
于莫笑著謝過老板,將它們放進籃子里。
真是一個美好的早晨啊,于莫心想。她心滿意足地提著滿滿一袋水果走回宿舍。
“莫莫,你昨晚沒回來嗎?”
甘麗走出洗手間,看到從外面回來的于莫,詫異地瞪大了惺忪睡眼。
“說什么呢!我剛出去買水果了?!庇谀樕闲θ菅笠纭?/p>
她走到陽臺,在洗手池邊上,小心翼翼地從袋子里取出水果,像是在摩挲著什么奇珍異寶。
“什么?莫莫竟然這么早起?”
顧可心也醒了,因為早上沒課,正在床上賴著,聽到于莫說話的聲音,驚得從床上跳了起來。
“買水果?你可是向來只買果汁的??!你不是嫌咬水果嘴巴都酸?”
甘麗站在于莫邊上,探著腦袋,難以置信地瞅著那些水果。
“自己吃當然懶得了,我這是要做給林雙木的?!庇谀D(zhuǎn)向甘麗問道,“你的案板和水果刀在哪?借我一用。”
“什么!于莫要切水果?”
悶在被窩里玩手機的舍長曼琳,也從被窩里跳了起來,扭頭望向陽臺,看到于莫正在認真清洗著水果,驚嘆不已,“太陽從西邊升起來了嗎?”
兩年的同窗共寢,舍友們對于莫不甚了解,她向來最怕生活瑣碎,盡一切所能避而遠之。
為了不洗鞋,她總是買一雙十幾二十塊的便宜貨,說這樣臟破了丟掉也不可惜;冬天她還睡草席,因為草席容易清洗,被單沒處曬,帶回家麻煩;周末宅在宿舍,再餓也不愿挪動腳步去食堂吃飯,要么舍友帶飯,要么點外賣。
有一回她提前回學校補考,外賣店都還沒開始營業(yè),舍友也還沒回來,她整整兩天就靠宿舍里的小零食、小面包充饑,等到舍友回來才吃了第一碗飯。
顧可心問于莫不會覺得餓嗎?于莫說倒也不是,但就是覺得,吃一口飯,不值得浪費時間。
要說于莫懶,她在別的事情上又顯得特別勤快,參加了許多創(chuàng)業(yè)項目、社團,做了很多兼職,常常忙得見不到人影。
按她的話來說,那些瑣碎之事是毫無意義的生命消耗。
“曼琳,這個可以借我一下嗎?”于莫朝曼琳揚了揚手里的黃色洗菜簍。
“隨便用隨便用?!甭瞻l(fā)出一串銀鈴般的笑聲,“林雙木可真有福氣呢?!?/p>
于莫洗凈草莓和圣女果,放在菜簍子里瀝水,將蘋果、火龍果、橙子,去了皮,仔細切成大小一致的塊狀,手法笨拙,削皮的時候帶著大塊大塊的果肉一起削掉了。
“懶到寧可餓死的莫莫竟然在做水果拼盤?!?/p>
甘麗嘀咕著,胳膊肘搭在顧可心肩上,兩人一起站在于莫邊上,觀賞這太陽打西邊出來的怪事。
顧可心伸手要去抓草莓,于莫拍了一下她的手。
她將處理好的水果一層一層在盒子里鋪開擺放,像蛋糕一樣。
“呀!”于莫忽然一聲驚呼,“我的蘋果??!怎么變黑了?”
“蘋果沒浸在鹽水里會氧化?!鳖櫩尚男χf,從架子上取下一包鹽遞給于莫。
“莫莫的生活常識幾乎可以說是零了。”甘麗取笑道。
“吶,你們吃吧。”于莫哭喪著臉,把裝蘋果的盤子遞到站在一旁的兩位舍友手里。
“就不要啦?”顧可心接過盤子,吃了起來,“哇!這蘋果太好吃了吧!”
“這是老板送的丑蘋果。”
于莫說著也抓了一塊放進嘴里,一口咬下去,脆得咔嚓響,清甜可口的汁液充滿口腔,“哇!蘋果不可貌相?!?/p>
“好吃!”曼琳也湊了過來,“有生之年竟然能吃到于莫切的蘋果?!?/p>
四個人三兩下就吃光了整盤蘋果。
“可惜林雙木吃不到這么好吃的蘋果了?!庇谀樕鲜翘鹛鸬男Γ跋乱淮卧傺a上?!?/p>
愛心水果拼盤已經(jīng)完工,透明的圓柱形塑料盒里,最底鋪著帶黑籽的火龍果肉,然后依次是橘燦燦的橙、雪白的梨,最上面交叉擺放著圣女果和對半切的草莓。
于莫打量了一番,心滿意足地合上蓋子,裝進袋子里。
“就這套啦!”
顧可心坐在椅子上,身體往后扭,雙手搭在椅背上,無所事事地看著于莫一套又一套地試著衣服。
于莫穿著酒紅色的羊毛衣,黑色百褶短裙,肉色光腿襪,腳上是一雙黑色的皮革短靴,為了顯得高挑一點,在鞋子里放了兩層增高鞋墊。
她對著鏡子一會兒左轉(zhuǎn)看看,一會兒右轉(zhuǎn)看看,黑直的長發(fā)飛揚。
換好衣服后,她整理了一番頭發(fā),在嘴唇上涂了淡粉紅色的潤唇膏。
于莫很久沒有這么精致地打扮自己了,和林雙木這么久沒見,她一定要足夠完美出現(xiàn)在林雙木面前。
“我出門了!”
于莫手提愛心水果拼盤,滿面春風,元氣十足。
“你倒像要去打仗,整裝待發(fā)了?!备墅愋χf。
“下午的課可別忘了?!甭仗嵝训?。
“這家伙已經(jīng)交代我?guī)兔啊健?。”小花笑著斜睨了一眼于莫?/p>
于莫煞有介事地朝舍友們揮了揮手,打開宿舍門,昂首挺胸走了出去。
門“嘭”一聲關(guān)緊,又馬上被猛然推開。
“你干嘛呢!”
剛把衣服脫掉,要換衣服的甘麗驚呼道。
“??!對不起啦!”
于莫粲然一笑,立即掩上門,嘴里喃喃念叨著“下雨了,下雨了”,從抽屜里摸出了一把傘來,立即又閃出門外。
——
周五中午,下雨天,55路公交車擁擠不堪。
于莫踩著兩層增高鞋墊,懷里抱著水果拼盤,手腕掛著西瓜紅的雨傘,艱難地擠上車。
把手太高,如果伸手去抓,就不好護住懷里的水果拼盤。于莫擠到座位邊,扶在座椅靠背上,終于穩(wěn)穩(wěn)站定了。
她面前坐著一位平頭的男生,男生忽然抬起頭來,熟悉的臉映入眼簾。
“鄭一望?”于莫詫異地瞪圓了眼睛,“你怎么在這?”
“奇怪了。”鄭一望嘿嘿一笑,“這又不是你的私家車,我怎么不能在這?難道你不知道這是通往市區(qū)唯一的一班車?”
鄭一望說得沒錯,于莫便不再應話。
公交車因超載搖搖晃晃,一停一頓,每每到了一個站點,司機踩下剎車時,所有人都往前傾倒。
站在于莫身后的是一位相撲重量級的男生,他因沒地方抓手,司機踩剎車時,身體傾倒,幾乎要把瘦弱的于莫壓垮。
相撲男猥瑣一笑,眼睛上下打量于莫,于莫往下揪了揪裙子。
慌亂中是誰踩了于莫一腳,痛得她眉眼擰起,嘴里發(fā)出“嘶”聲。
“坐55路公交車還敢穿短裙!”
鄭一望皺著眉頭,站起身來,身子半弓著護住那個座位,對于莫說,“坐坐坐?!?/p>
于莫看了看周圍,每個人都虎視眈眈地盯著這個空位。
“坐?。 编嵰煌毫税合掳?,厲聲說。
他的眼睛向四周的人瞟了一瞟,示意于莫別磨嘰。
見于莫還是沒反應,他抓住于莫的胳膊,拉到座位前,往下用力按她的肩膀,總算讓于莫坐下了。
鄭一望后背緊挨著那個相撲男,兩手撐在于莫前后的座椅靠背,用身體將于莫和擁擠的車廂隔絕開來。
“謝啦?!庇谀潭斓卣f,眼睛望向窗外,懷里抱著那盒精心炮制的水果拼盤。
鄭一望嘴角輕揚,不發(fā)一言。
金山大學公交站到了。
下車時天是晴的,烏云沒有趕上公交車的速度,被落在了橋的另一邊。
鄭一望走在于莫前面,于莫從慢悠悠的鄭一望身旁經(jīng)過,匆匆朝那扇破破爛爛的小門走去。
鄭一望也跟著加緊了步伐,很自然地走在于莫邊上。
“你干嘛跟著我下車?”于莫停住了腳步,揚著下巴問。
“誰說我跟著你下車了?”鄭一望笑了笑說,“大姐,明明是你走在我后面。倒是你干嘛跟著我下車?”
于莫不再說什么,隨著人流,穿過那扇小門,一邊走一邊給林雙木打電話。
“你猜我現(xiàn)在在哪里?”電話接通后,于莫的臉上立即露出了燦爛的笑容。
“沒事呀!那你先忙!”
不知她從電話另一頭聽到了什么,那雙明亮的眼睛一點點黯淡下去,臉上隨之換上了一種虛假的笑容,滿不在乎似的說,“我來這么多回了,能認得路,你忙你的?!?/p>
“嗯好呀。那我在圖書館門口等你?!庇谀χf,“沒事的,不急?!?/p>
于莫的兩顆眼珠子沒了光彩,死魚一樣盯著腳尖前的路面,面無表情地往前走,懷里小心翼翼地抱著那個盒子,像是抱著一個骨灰盒。
盒子明明裝在可以手提的袋子里,但她不愿意用提,生怕被來往過路的人撞到,或是晃動震蕩破壞了它完美的造型。
“喂,你怎么了?”鄭一望問。
于莫像沒聽到似的,仍舊盯著路面往前走。
鄭一望輕輕推了推于莫的肩膀,“怎么?”
“關(guān)你屁事?”于莫瞪了鄭一望一眼,腳下的步伐更快了,和鄭一望錯開站位。
她怕被人看到自己此時不自然的表情,她當然不會告訴鄭一望在電話里聽到了女生的聲音,更不愿意讓任何人知道,她因這么一點芝麻綠豆的小事不高興。
鄭一望走在于莫的側(cè)后方,兩只手插在口袋里,不再說話。
他在55路公交上遇到于莫純屬偶然,但是在金山大學站下車卻是突發(fā)奇想的,至于他下車來想干什么,他自己也不知道。
兩人就這樣,一前一后地從破落的后門繞過假山,穿過植物園區(qū),走過一條綠樹成蔭的泊油路。
再往前走就是圖書館了,于莫的嘴角重新?lián)P起了笑意,眼睛又靈動了起來,四處張望,等待著她的少年。
天色突然變暗,于莫抬頭,看到太陽漸漸被烏云擋住。
她回過頭時,林雙木出現(xiàn)在灰蒙蒙的道路盡頭。
他騎著寶藍色的電動車,緩慢地前進,緩慢得和旁邊步行的女生速度一致。
林雙木側(cè)著頭,在和那女生說話,兩個人興致勃勃地討論著什么。
到了靠近圖書館的分叉路口,女生走了另一個方向,林雙木轉(zhuǎn)動了電動車手柄,加速朝圖書館前進。
于莫看到飛馳而來的林雙木,笑靨如花地朝他奔去,跳著跨上電動車的后座。
鄭一望看著身影越來越遠的于莫,一動不動站在原地,斜起一邊嘴角,笑了。
“剛剛那位女孩是誰???”于莫頭側(cè)在林雙右耳邊,玩笑似的問。
“一起考研的,討論題目呢。”林雙木微微一笑,輕描淡寫地說。
于莫也不再揪著問了。
任何一個疑問、任何一次不安,只消林雙木在身邊,就會立即被擊潰,所有的猜忌懷疑就會土崩瓦解,心就能夠踏踏實實地落到地面上,接著又欣欣然飄上天。
當她看到林雙木那張時光不染的笑容,就知道那一切心中聯(lián)翩浮想都毫無意義,撒謊者是不會有這樣純粹的笑,林雙木從來不騙她,她深知是自己太過敏感。
同樣的場景,角色置換,林雙木可從來沒有懷疑過于莫,他去榕大找于莫的時候,也遇到過于莫和班上男同學正在說事的情況,但是林雙木從來不問,也許這就是發(fā)自內(nèi)心的信任。
于莫想著,便自感慚愧。
兩個人一起去了圖書館,于莫將精心炮制的水果拼盤放在林雙木面前,得意地等待表揚。
圖書館岑靜無聲,林雙木滿臉憨笑,豎起大拇指。
于莫忘了在盒子里放上叉子或者牙簽,林雙木直接用手抓著吃,眼睛笑成了兩道弧線。
于莫也跟著笑了起來。
他們在圖書館待到了夜幕降臨,走出圖書館的時候,天下起了毛毛細雨。
于莫這才想到自己的傘落在了公交車上。這樣的事倒是常有,所以她不喜歡雨天,更不喜歡帶傘。
好在雨不大,林雙木將還沒吃完的水果拼盤小心翼翼地放進坐墊下的儲物格里。
兩人跨上電動車,在細雨中飛馳。
他們在校內(nèi)的美食街隨便吃了東西,走出餐廳時,外面已是狂風暴雨。
這一帶的排水系統(tǒng)極差,地上滿是積水,原本就臟亂的美食街口,堆積的垃圾被沖散,如同被犀牛群踐踏過一般。
“你在這等等,我去找找看電動車坐墊下有沒有雨傘?!?/p>
林雙木說著,跑出檐廊,奔進大雨之中。
于莫愣了一愣,沒頭沒腦地也跟著沖了出去。
吃飯的餐廳就開在美食街口,電動車停在斜對面,大約三五米遠,但雨下得又密又急,咫尺距離就足夠淋成落湯雞。
林雙木的手伸進坐墊下的儲物格里摸索。
當于莫跑到林雙木身邊時,他恰巧回過頭,高興地說,“找到雨傘了!”
天空一團漆黑,磅礴大雨稀釋了路燈的亮,在林雙木抽出雨傘的瞬間,有什么東西隨之被帶出。
嘭地一聲響,積水的地面水花四濺,接著不同形狀的小物體滾落滿地,圓的圣女果、尖的草莓、方的橙肉和火龍果,都被砸得稀巴爛,像是高空墜落的尸體。
“啊?!?/p>
于莫呆呆地望著撒了滿地的她的心血,一時間忘了雨,說不上是什么情緒。
林雙木急忙撐開傘,舉在于莫頭頂,將雨傘手柄塞進于莫手里,蹲下身,滿地去拾那些面目全非的殘骸,一一收進盒子里。
“不用撿了不用撿了?!?/p>
于莫回過神來,把傘撐在林雙木頭頂,林雙木的背早已經(jīng)濕透。
好一會兒,林雙木才站起身來,捧著那盒重新裝好的、和著雨水和泥土的水果,懊惱地望著于莫,“怕是吃不了了,白費了你一番心意?!?/p>
他的頭發(fā)濕噠噠地垂在額前,雨水在他臉上嘩嘩流淌。
“沒關(guān)系的?!庇谀谄鹉_尖,用手擦拭林雙木臉上的雨水,微微一笑,“傻瓜?!?/p>
——
雨越下越大,淹沒了山腳下的金山大學。
校門口的積水沒過腳踝,公交車停運了,電動車也開不出去。
于莫只好到金山大學邊上的酒店暫住一晚。
林雙木回了趟宿舍去拿換洗衣物,于莫在男生宿舍樓下等他。
他們將電動車停在宿舍樓下,冒著傾盆大雨,淌著厚厚的積水,相互依偎著步行到酒店去。
酒店廣告牌上的霓虹大字閃著紅光,大雨模糊了它的形狀,像一團妖艷魅惑的火焰,又像是某種危險信號。
那是一家老派的便捷式酒店,門店狹窄,陳舊的前臺桌占去大半空間,白熾燈蒙著塵土,光線昏暗。
林雙木拿著身份證去登記、付錢,于莫在樓梯邊等著。
于莫沒有帶身份證,前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放過了。
房間不大,靠洗手間一側(cè)的墻邊擺著一張一米五寬的床,另一側(cè)橫放著一張淺棕色的電視桌。
兩個人都濕透了,于莫先去洗了澡,換上林雙木帶來的短袖作為睡衣。
她記得這是在大榕樹下的咖啡屋見面時,林雙木穿的那件綠色T恤衫,中間的彩色涂鴉已經(jīng)掉色,看不清原貌。
換林雙木去洗澡了。
于莫坐在床沿,打開電視搗鼓了一番,她有很多想跟林雙木一起看的老電影,可惜這里的電視沒有接無線網(wǎng)絡,只能看電視頻道。
她轉(zhuǎn)換了幾個頻道,沒有想看的節(jié)目,便把遙控器丟在一邊。
洗手間的門打開又關(guān)上,林雙木把身上的衣褲扔在了床腳,接著里面?zhèn)鱽頉_水聲。
于莫從自己的口袋里抽出幾張皺皺巴巴的紅色人民幣,仔細鋪開壓直,然后從林雙木牛仔褲里的口袋里掏出錢包,把錢塞進去。
那是一個棕色的啞光皮革錢包,癟癟的。
林雙木剛剛在付錢的時候,她就看到了里面只剩下幾張零錢。
她不禁暗自思忖,也許林雙木后來很少找她的原因里,除了忙于學習,也許還因囊中羞澀。
于莫打工攢下了一些錢,總想著和林雙木去好玩的地方,去吃好吃的。
可是每次兩個人出去,驕傲的林雙木,總不肯讓于莫付一份錢。
于莫怕給林雙木太重的負擔,也就不提那些想去的地方了。
“傻瓜,跟我逞強什么呢?!庇谀哉Z,嘴角輕輕上浮。
她將錢包塞回口袋時,被什么東西卡住了,挪了挪角度,硬是塞了進去。
這時洗手間里水流聲停止,于莫手一滑,牛仔褲和錢包都落在地上,口袋里還滑落出另一個方形的小東西。
于莫撿起來細細打量了一番,銀色珠光紙材質(zhì)的包裝,中間一圈圓圓的凸起。
她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,那是一個避孕套。
林雙木從洗手間走出來,赤裸著上半身,下半身只圍著一條白色浴巾,手里拿著毛巾在頭上揉擦。
“你帶了這個?”于莫怔怔地望著捏在拇指和食指之間的小東西。
“回去拿衣服的時候,舍友塞給我的?!?/p>
林雙木尷尬地笑了一笑,然后從于莫手里拿走了那個避孕套,扔進垃圾桶。
他從地上撿起褲子和錢包,把褲子甩了甩,和錢包一起放在電視桌上。
“你的衣服呢?”
于莫這才看到林雙木赤裸著上半身,紅著臉別過頭去,呼吸局促了起來。
“最近梅雨天氣,洗的好幾輪衣服都沒干。只有你身上那件是干凈的。”
林雙木笑著說,一邊把身體藏到了被子里,“我蓋在被子里就好了?!?/p>
于莫輕咳了一下,雙手背在身后,揪著自己的手指頭,忽然沒頭沒腦地扯起了別的話題,“你明天早上要上課嗎?”
“第一節(jié)沒課,來得及送你回去。”
林雙木說著拿起遙控器,轉(zhuǎn)換了幾次頻道,最后停在了電影頻道,正在播放一部不知名的香港的老電影,“時間還早,看會兒電視吧?”
于莫瞅了一眼電視,腳步挪到了床邊,拘謹?shù)刈隆?/p>
林雙木掀開被子一角,伸出手臂將于莫攬在懷里,再幫于莫妥帖地蓋好被子。
于莫僵硬地貼靠在林雙木赤裸的胸膛上,那強壯有力的胸膛隨著林雙木的呼吸起伏。
她聽不見電視機里的聲音,只聽得到林雙木心臟跳動的聲音,林雙木身體的熱浪燙紅了她的臉頰。
這是何其甜蜜的時刻,而她的思緒卻在別的事情上——
林雙木為什么會帶避孕套?如果真是舍友給他的,那為什么要給他這種東西?這不是于莫所能理解的事情,和女朋友出去過夜就要帶避孕套嗎?那么是不是之前也發(fā)生過這樣的事情?于莫不敢繼續(xù)往下想。
“我去一下洗手間。”
于莫從林雙木懷里掙脫開,心神不寧地朝洗手間走去。
這是她第一次見到避孕套。
在此之前,她覺得性愛是一件很遙遠的事情,那是洞房花燭夜才會有的神圣儀式。
她從來不覺得自己有多保守,只是性愛若不與永恒放在一起,就總覺得哪里不對。那可是兩個人生命和靈魂的融合啊!
而此時,這個充滿性信號的物品出現(xiàn)在她眼前,像是強加給海市蜃樓地心引力,把一切美好的幻想從漂浮著白云的藍天拉到了地面,拉進了污穢不堪的沼澤里——性愛,在它作為神圣的與愛有關(guān)的儀式之前,不過是人類最原始的生理需求罷了,而那種原始的需求,將所有的美好毀于一旦。
她的思緒漫天飛舞,鋪天蓋地,最后又落回那個銀晃晃的避孕套上。
那圓圓小小的東西,如何用在男人的陽具上,然后又插入女人的身體?她的腦海中不禁勾勒出大體的畫面,這便足以讓她感到無比羞恥,感到胃里不適!她不是反對性愛,她也在愛情電影里看過兩個相愛的人交融,但是那些畫面大多隱去了私密部位,只剩下唯美的光影和起伏的、完美的身體曲線,而由避孕套引發(fā)的和性愛有關(guān)的聯(lián)想?yún)s完全是另一回事!
林雙木一定和誰用過那東西吧?于莫被自己這個念頭嚇了一跳。
她打開水龍頭,流水嘩嘩地響。
她的手掌攏在水流下,盯著透明的液體從掌心滑過、從指縫間穿過。
好一會兒之后,她用濕漉漉的手在臉上拍打,對著鏡子,告訴自己,“那一切都不重要?!?/p>
“你已經(jīng)是成年人了?!庇谀匝宰哉Z道,“別神經(jīng)兮兮的,林雙木就在你身邊,揪著過去不放的女孩一點也不可愛。”
于莫走出洗手間,靠在門邊望著林雙木。
林雙木對她笑了一笑,拍了拍身邊的空位。
眼前的少年宛若初見。
于莫也笑了,她像貓一樣窩在林雙木身邊,清空了腦中所有不請自來的胡思亂想,靜靜地享受只屬于他們兩個人的時光。
林雙木的胸膛就是全世界,這個世界還在跳動,什么都不必害怕。
電影都播了些什么,于莫全然不知,回過神時,電視屏幕已經(jīng)滾動著黑底白字的演員名單。
四周一下萬籟俱寂,只聽得見彼此的呼吸聲。
“你的身體像火爐一樣燙啊?!?/p>
林雙木笑著說,那聲音溫柔極了,如同裊裊的迷迭香。
“咦?遙控器呢?”
于莫羞澀地別開臉,兩只手慌慌張張地這里拍拍、那里拍拍。
林雙木沒有再說話,鼻息越發(fā)沉重。
于莫抬頭,正對上了那雙細長好看的眼睛,那雙眼睛里涌動著異樣的、鬼魅的、迷離的東西。
一股不由分說的魔力讓于莫渾身酥軟,她急促跳動的心臟忽然停滯了下來,緩緩閉上眼睛。
林雙木俯下頭,雙手輕而有力地握著于莫的肩膀。
他溫潤的唇先是落在了于莫的額前,然后慢慢往下移動,終于輕輕地吻在于莫的唇上。
那一刻于莫如同趴在庭院里懶洋洋曬太陽的小貓,春日蘇暖,微風和煦。
林雙木親吻于莫的下巴、脖子,鼻息撓得于莫神經(jīng)緊張了起來。
他的一只手放在于莫腰間,然后慢慢往上,慢慢往上。
“你干嘛!”
于莫忽然瞪大眼睛,推開林雙木。
當林雙木的手放到她的胸上時,她已經(jīng)完全從迷醉中清醒過來。
林雙木錯愕地看著臉色青里透紅的于莫,很快又恢復了從容的微笑。
“對不起?!彼谀氖?,輕聲說。
房間的燈和電視都關(guān)掉了,林雙木和于莫并排躺下。
林雙木伸出一只手臂,讓于莫的脖子枕在上面,另一只手乖巧地放在自己大腿旁邊。
于莫毫無睡意,瞪著眼睛,盯住一無所有的天花板。
思緒開始一點點爬進她空白的大腦。
我是怎么回事呢?男女朋友之間的身體接觸不是很正常嗎?為什么要讓對方那么難堪呢?是因為平胸而自卑,所以抗拒?還是因為對親密關(guān)系的恐懼?或者是因為那個避孕套呢?
啊,想起避孕套,于莫腦中出現(xiàn)男人和女人纏綿的畫面,畫面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,那個男人是林雙木,林雙木親吻著那個女人,就像剛剛親吻她一樣,那個女人是誰?是那張照片里的女人!光是想象,她的心臟就已經(jīng)是割裂般地痛。
微博私信里,那張林雙木赤身裸體的照片,早已被她塵封在心底,終于再次浮上心頭。
于莫的眼前須臾間一片漆黑,腦門像是洪鐘猛然撞擊了一下,腦神經(jīng)狂跳動。
她的眼睛閉上,又重新睜開。
窗臺灑進月亮的清輝,一切都是不同深淺的灰色調(diào)。
“林雙木啊,你和人發(fā)生過關(guān)系嗎?”
于莫的聲音打破了昏暗里的岑靜,又重新陷入更令人窒息的死寂。
好一會兒,林雙木才開口應答,他已經(jīng)是半睡半醒的狀態(tài),聲音聽起來含糊不清,“那已經(jīng)是過去的事情了?!?/p>
就在那一瞬間,世界坍塌了。
澄澈明凈的湖水翻滾起污泥,潔白無瑕的雪地潑滿墨漆,夢幻的童話城堡轟然倒塌,踩著云朵的雙腳跌入萬丈深淵。
怎么可以?怎么可以!他們難道不是命中注定此生只屬于彼此的人嗎?他們的身體和靈魂,都應該只屬于彼此??!
哦,李昂說過什么來著?這個世界上沒有那種東西。
于莫漸漸平靜了下來,腦中紛飛的思緒統(tǒng)統(tǒng)落入了一口黑洞里。
她忽然冷靜極了。
“那為什么分手呢?”
“我根本不喜歡她呀?!绷蛛p木仍是迷迷糊糊地說,讓于莫枕著的那只手臂麻了,稍微調(diào)整了姿勢。
“不喜歡也可以發(fā)生關(guān)系嗎?!庇谀钪?,像是在自言自語。
“我們別說這些了,好嗎?都過去了?!?/p>
林雙木把那只手臂從于莫的脖子下輕輕抽離,讓身體以更舒適的姿勢平躺著。
“不喜歡怎么可以做那樣的事情呢。”于莫的聲音平靜,像在問自己,又像在問空氣。
她躺得筆直,兩只手握在腹部,雙眼空洞地望著前方。
“有那么重要嗎?”林雙木的聲音清晰了起來。
“是啊,有那么重要嗎。”
“對不起,我只是個普通人。”
“普通人。”于莫機械地重復了一遍這三個字。
林雙木嘆了一口氣,似乎在跟一個很難溝通的人說話。
那輕輕的嘆息如同一把利刃,在于莫心頭狠狠割炬。
世界靜止,時間不息。
她再一次開口說話的時候,窗外的天已經(jīng)露出魚肚白,身邊的人早已經(jīng)沉沉睡去。
“喂,林雙木?!庇谀穆曇糨p得如同棉絮。
空氣里除了輕輕的鼾聲,再沒有別的聲音。
于莫感到頭腦被掏空了,胸腔被掏空了,整個身體連同她那些虛無縹緲的幻想,一起化成了飄散的飛沫,她自己不存在了。
“你們學校的那片花海,是不是已經(jīng)過了盛開的季節(jié)?”
天一點一點亮起來,晨光照在于莫臉上,兩行眼淚靜默地從她的眼角滑落。
「第250章 寄給自己的明信片」————
天剛剛亮,于莫換好衣服,獨自離開了酒店。
雨停了,被雨淋濕的衣服吹了一晚上暖氣,穿上身暖洋洋的,但里子還沒有完全干透,一陣冷風吹過,瞬間變得冰冷。
于莫坐上空無一人的55路公交車,汽車繞過金山,駛上榕江大橋。
天空一碧如洗,空氣潮濕清新,眼前的一切干凈明麗。
于莫想起了昨天晚上,這是第一次,她在林雙木面前失態(tài)了,像一個精神病患者,恍恍惚惚,語無倫次,自說自話。
她辛苦維系了這么多年的形象,坍塌了。
在此之前,她把所有不好的記憶塵封在心底深處,包括那張赤身裸體的照片。
直到昨天晚上,那個貼著封條的盒子被打開,魔鬼從里面跑出來,扼住了她的喉嚨,用鋒利的魔爪在她傷痕累累的心上來來回回地劃擦。
每劃下一道疤,魔鬼就說一次,“人是這個世界上最臟的東西,你的林雙木也是。”
于莫走下55路公交車,太陽從云層間探出腦袋,照射出清晨第一縷陽光。
她微微瞇著眼,惘然地凝望著耀眼的曙光。
這段時間,她變得敏感多疑、神經(jīng)兮兮。
她怕極了再這樣下去,會將過去所有美好消磨殆盡,也許,該就此停住吧?
哐啷一聲響,抓在手里的手機掉落在地上,她這才回過神來,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。
她曾經(jīng)那么堅定地相信,這顆喜歡林雙木的心可以戰(zhàn)勝一切,走向永恒。
他們分明擁有過前所未有的幸福時光。
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呢?
她腦中回放著過去的種種,林雙木沒有做錯什么,是她揪著過去不放手,是她自己變得貪心了。
當他們還是普通朋友的時候,偶爾聯(lián)系,偶爾見面,不必向?qū)Ψ浇淮约旱男雄?,但是在一起之后,她恨不得每一天都能夠和林雙木黏在一起,如果不在一起,就忍不住想知道林雙木在哪里、在做什么。
從前一個人的時候,她很少會感到孤獨,閨蜜朋友常伴左右,現(xiàn)在她的心變得不容易滿足了,總希望在身邊的那個人是林雙木,其他所有人忽然就都不管用了。
她變得越來越貪心了,甚至想要掌控林雙木的過去。
“我太糟糕了?!庇谀猿暗匦α诵?,“我已經(jīng)意識到問題在哪,一切還來得及重新開始?!?/p>
回到宿舍,她筆直地坐在電腦前,打開林雙木的對話框,才打出一行字,又整行刪掉,改了幾個字后重新打上。
這樣反反復復、刪刪減減了幾回,最后終于把幾句話發(fā)了出去:看你睡得很熟,沒忍心吵醒你。考研加油!等到你考研結(jié)束,我們一起去旅行吧。
消息發(fā)出去之后,于莫緊張地等著林雙木回復。
太陽從東邊升到了頭頂,舍友起床、洗漱、出門吃飯上課去了,于莫依然以同個姿勢坐在電腦前,林雙木沒有回復。
一天、兩天過去了,林雙木始終沒有回復。
——
“考得怎么樣呢?”
考研結(jié)束后的第二天,于莫給林雙木打去電話。
她的聲音很平靜,平靜得仿佛一切都在掌控之內(nèi)。
這不是事實,她日夜盯著手機,等著林雙木回消息,她的枕頭濕了又濕,她在凌晨的街頭買醉,舍友硬把她拉回寢室,全宿舍陪她瘋陪她鬧,聽她一遍又一遍地問,“為什么?為什么他不回我消息?為什么他不怕我傷心?”
“還行吧?!?/p>
林雙木的語氣很平常,好像什么都沒有發(fā)生過。
“我這周五出發(fā)去旅行呢。”
于莫輕松地笑著說,手指在陽臺的欄桿上滑來滑去。
“去哪?”
“還不一定?!庇谀窭找恍?,手指停下,深深地吸了一口氣,輕得幾乎聽不見聲音,心臟加速跳動。
她分明告訴自己不許有別的期待,但期待總能鉆著空子溜進她腦袋里。
林雙木淡淡地“哦”了一聲。
沒有意料之外的回答,于莫舒了一口氣,嘴角揚起一絲得意的苦笑。
心在說,我早就料到。
“為什么不回消息呢?”于莫故作輕松地問。
幾秒的沉默之后,林雙木說,“不知道該怎么回?!?/p>
這次換于莫沉默了。
她用手指摳著鐵欄桿上一處生銹的地方,直到把上面的鐵皮都摳得干干凈凈,終于釋然一笑,說道,“好,那掛啦?!?/p>
“期待嗎?”林雙木忽然問。
“你說這次旅行嗎?”
“是啊?!?/p>
“嗯,當然?!庇谀h處西沉的夕陽,眼睛里映出絢爛的彩霞。
“那就好。路上小心。”
——
非下課時間的55路公交車難得寬敞,于莫坐在窗邊的座位,看著破敗的村落被一一拋在身后。
她很快就會離開這里,汽車的終點是旅程的起點。
當汽車駛上榕江大橋,她腦中又想起那個人——
林雙木站在天地之間,手持風箏的線輪,線的另一端連接著在天空翱翔的螃蟹風箏,他笑著告訴于莫,從此以后你再也不是那個放不飛風箏的小孩。
想到這里,于莫的嘴角不禁揚起。
接著她腦中又浮起另一幅畫面,林雙木的赤身裸體之下,是一個陌生女人,女人臉上是得意極了的笑容。
于莫耳畔響起了一聲女人的嬌喘,畫面在這里停住了,她的胃里翻江倒海,扶在窗沿的手掌輕輕蜷縮。
于莫知道自己病了,她失去了對自己的思想和情感的掌控能力。
和林雙木有關(guān)的一切,時常讓她感到悲傷、嫉妒、委屈,夜深人靜時就流眼淚。
最令她自己不能容忍的是,她變得虛偽,不止對別人,對自己更甚!
汽車窗外,江面金光粼粼,炫目的藍天上綴著幾朵潔白無瑕的云。
“得把自己找回來啊,于莫?!彼哉Z地念著。
“下一站,金山大學站?!?/p>
公交車上的廣播用普通話播報了一遍,又用榕城方言播報了一遍。
沒有人下車,也沒有人上車。
55路繼續(xù)往前行駛,繞過巍峨大山,直奔鬧市,最后在榕城火車站停下。
于莫穿著黑色的棉麻開衫,里面是酒紅色的莫代爾背心,單薄的肩上背著長滿了不同顏色口袋的大書包。
包比她的身體寬厚,像是孩子背著大人的包。
她的脊背挺得筆直,佇立在售票大廳,心里沒有既定的目的地,她抬頭盯著LED題字版上滾動的路線行程。
最近的一班列車是通往上海,鋼筋水泥叢林的大都市不在她的考慮范疇;往下一班車通往蘭州,蘭州太遠了,要坐二十多小時的綠皮火車;再過兩小時有一班通往浙江寧波的列車,浙江倒是個好地方,于莫心儀許久的水鄉(xiāng)烏鎮(zhèn)就在那里。
于莫環(huán)顧四周,來來往往的過路人行色匆匆。
她的眼珠子來回搜尋,沒有那張她熟悉的面孔。
她垂下眼簾,自嘲地笑了一笑。
于莫走到售票處,脫下背上五顏六色的大書包,膝蓋頂著墻,把書包放在大腿上,從里面取出身份證和錢,遞給售票員,買了一張通往寧波的票。
“我要一張和前面那個女孩一樣的車票?!?/p>
一位身穿灰色運動套裝,背著黑色書包的男生,擠到了于莫前面,倚在售票處的桌臺前,氣喘吁吁地說。
于莫正在把身份證和找回的零錢放回包里,聞聲一驚,面露喜色,猛然抬起頭來,幾乎要高聲喊出林雙木的名字。
所有一切都將重新開始,她會拉住林雙木的手,她會答應林雙木再也不提過去,答應給他所有自由。
她會用生命去愛他的所有一切,只要他們在一起,其他什么都不再重要!
“是你啊……”
于莫咧開的嘴角僵住,抿了抿嘴唇。
“怎么?你還約了別人嗎?”鄭一望歪著嘴笑。
“你怎么知道我在這?”于莫收拾好書包,重新背到肩上。
“我有什么不知道?”
鄭一望突然收斂了笑容,皺緊眉頭,“你真是不要命,沒看過社會新聞嗎?不知道女孩子一個人外出有多危險?”
于莫扁了扁嘴不再說話,兀自走到候車廳坐下,鄭一望隔著一個空位坐下。
于莫別過頭去,泛紅的雙眼瞪得大大的。
七點三十五分,列車準時出發(fā)了。
——
于莫和鄭一望一前一后,漫步在杭州街頭,徒步環(huán)繞西湖,最后乘上通往烏鎮(zhèn)水鄉(xiāng)的班車。
鄭一望平時總東拉西扯說個不停,但是這一路上,他默默無言,只有于莫開口時他才應答。
他的手機里卻不知不覺填滿了于莫的照片——
于莫從石橋上的斜坡飛奔而下,回過頭時朝他招手,臉上笑容燦爛的樣子;于莫看到思考者的石雕像,突然跳上平行而立的另一塊石座上,單膝跪下,一手撐在額前,做出和思考者一樣姿勢的模樣;于莫拿著相機拍攝遠處的亭臺樓閣時,烏黑的秀發(fā)同她身旁的楊柳一起隨風飄起的背影;于莫坐在西湖湖畔長藤椅上休息時,眺望遠方,眼睛里流露著悲傷的模樣;夕陽的光影之下,于莫坐在售賣明信片的郵筒前,認真寫著明信片的模樣。
鄭一望當然知道于莫的悲傷來自哪里,也知道明信片將寄往何方,但是那又何妨呢?
這一路上,那些發(fā)自心底快樂的笑容不是假的,那些笑,不屬于另一個人,只屬于他們兩個人的時光。
最后一個晚上,他們隔桌對坐在江南水鄉(xiāng)的音樂酒吧里,駐唱樂隊唱著《夢醒時分》。
于莫和鄭一望坐在舞臺右側(cè)的位置,看不清舞臺的全貌,音響就在耳后,音樂蓋住了所有嘈雜。
舞臺正對著酒吧大門,偶爾有人推開木棧門,帶進來一陣夾著雨的涼風。
門右側(cè)座位坐著一男一女,氛圍緊張。
女生始終板著臉孔,雙手叉腰,坐在她對面男人瑟縮著背,抖著腿,時不時悶下一杯酒。
色彩艷麗的雞尾酒,在閃爍的激光燈下反射著魅惑的光。
于莫搖晃著玻璃杯里誘人的液體,放到唇邊啜了一口,然后拿起手機自拍起來,仿佛坐在對面的鄭一望完全不存在。
她拍了幾張假笑的照片之后,打開微信編輯了一條只有照片沒有文字的朋友圈狀態(tài),狀態(tài)定位了地址,顯示在酒吧。
臺上的樂隊正在唱《新不了情》,于莫重新拿起杯子,一口氣喝完了那杯酒,眼睛空洞地盯著空酒杯。
等到演唱結(jié)束,她喊來服務員又要了一杯,喝到第三杯結(jié)束之后,那雙迷離的眼睛在這個晚上第一次落在鄭一望身上,笑呵呵問道,“鄭一望,戀愛都那么痛苦的嗎?”
“誰說你在戀愛?”鄭一望喝了一口長島冰茶,扁了扁嘴說,“你在跳坑?!?/p>
酒精正在于莫體內(nèi)發(fā)酵,她的臉頰微微泛紅,腦中一片混沌,怔怔地盯住鄭一望,等他繼續(xù)說下去。
“你用力挖了那么多年的坑,不親自栽進去一回是不會甘心的?!?/p>
鄭一望說罷,聳了聳肩,往自己的酒杯里加了幾個冰塊,舉起杯子,仰頭咕嚕了一大口。
于莫的眼睛呆滯地瞪大,目光朝著鄭一望的方向,卻又好像看不見鄭一望。
這些年來,愛情一直在她的幻想里,林雙木也一直在她的幻想里,在那個幻想的世界里,她和林雙木的愛情超越一切,完美無瑕。他們靈魂交融,不分彼此,他們拉著彼此的手,抗衡所有幸福的阻力。因為擁有彼此,他們將會成為世界上最幸福又最強大的人。
她堅信那種叫做愛情的東西,可以戰(zhàn)勝一切。
如果他們從來不曾在一起,那樣虛幻美好的遐想就會一直存在她的腦海里,她永遠不會知道那位發(fā)光的少年也有不堪的模樣,她永遠不會知道愛情帶來的幸福是刀口蜜餞。
于莫搖了搖頭,鼻子里發(fā)出一聲冷哼,從口袋里掏出一包煙,抽出一根,叼在嘴上,點上火,吸了起來。
她已經(jīng)很久沒有吸煙,一口氣吸太猛,嗆得咳了兩聲。
她的手機擺放在桌角,屏幕上突然彈出了一條微信消息。
“在酒吧嗎?”于莫出行四天,這是林雙木發(fā)來的第一條消息。
她久久盯著手機屏幕,直到屏幕再次暗下去,目光仍沒有挪開。
夾在食指和中指之間的香煙一點點往下落著灰。
昏暗的燈光下,鄭一望看不清于莫的表情,她的嘴角像是在笑,眼眶里閃爍著晶瑩剔透的東西。
手機屏幕又一次亮起,又彈出一條新的消息,林雙木問,“這么晚了還沒回去嗎?”
于莫冷冷地笑,叫來兩杯朗姆酒,喝完第一杯后,跟著音樂搖晃起來。
鄭一望悄悄把另一杯從于莫面前挪開。
手機屏幕又連續(xù)彈出幾條消息,于莫沒有理會。
手機開始連續(xù)震動,是林雙木打來電話。
于莫瞇著雙眼,癡癡地笑,食指搖搖晃晃地按下接通鍵。
“喂?”于莫抓起手機,手肘撐在桌上,手掌托著下巴。
“還沒回去嗎?”林雙木問。
舞臺上,樂隊正在激情四射地演唱著張震岳的《自由》,舞臺下的觀眾紛紛起立,跟著音樂一起搖擺。
“你已經(jīng)自由了,我也已經(jīng)自由了。”
主唱唱完最后一句歌詞,音樂達到了最高潮,林雙木的聲音完全被淹沒了。
“什么?你說什么?”
爵士鼓和吉他在最后的重擊后戛然而止,酒吧瞬間安靜了下來。
于莫的聲音顯得異常洪亮,在酒吧里回響,周圍的人紛紛投來目光。
于莫全然不顧,瘋狂地笑著。
鄭一望急忙喊來服務員,買了單,拉著于莫,穿過人群,走出酒吧。
那扇木板門隔開了兩個世界,門內(nèi)燈紅酒綠,香煙彌漫,門外青石古道,雨后清新。
于莫蹲在酒吧檐廊下的石階上,手機夾在耳朵和肩膀之間,手里又重新燃起了一支煙。
“回去了嗎?很晚了?!?/p>
林雙木的聲音終于清晰地傳到于莫的耳朵里,那聲音平常極了,一如往常,像是什么都沒有發(fā)生過。
從來就,什么都沒有發(fā)生過。
“哈哈哈,你還知道關(guān)心我???”
于莫悠悠地吐出幾個煙圈,戲謔地說,“你還記得你有個女朋友嗎?”
“很晚了,快回去吧?!绷蛛p木說。
四周寂寥無聲,連風都屏住了呼吸,只聽得見檐廊磚瓦上的水滴落到青色石板路上,嘀嗒嘀嗒的聲音。
于莫蹌蹌踉踉站了起來,用力吸了兩口煙,然后把煙頭扔在地上,用腳尖碾滅那星星光火。
“林雙木,我在你心里,到底算什么呢?”
酒精可真是個好東西,在心里糾結(jié)纏繞很久的問題,就這樣脫口出。
“你喝酒了嗎?”林雙木問。
“你中考高考,我等你,你談戀愛了,我等你,你考雅思,我等你,你考研,我等你,你忙于自己的各種交際活動,我等你,我可以一直等你。只要在心里,彼此是最重要的,什么都可以。”
于莫苦笑了一下,眼淚悄無聲息劃過臉龐,“可是在你心里,我真的重要嗎?”
電話那頭沉默了,久久地沉默。
“你說你忙,我不打擾。你說不喜歡矯情,再想念,我也只字不提。你說過去都過去了,我不問。你說我們應該留給彼此足夠的空間,好,可以,都可以。可是愛情,真的是這樣的嗎?”
她再也不想騙自己了。
這時酒吧的木門推開,梳著波浪長發(fā)的女生氣呼呼地跑了出來,一位男生火急火燎地追上來,是坐在門邊的那對男女。
女生頭也不回地往前走,男生大步跟上,男生伸手去拉住女生,女生狠狠甩開,男生又一次抓住她。
在巷子的盡頭,男生終于把女生擁入懷中,女生的手握成了拳頭,在男生胸前捶打了一番,最后放棄了掙扎。
昏黃的街燈投射在他們身上,兩個身影化成了一體。
電話那頭隱約傳來一聲嘆息,于莫不再說話,愣愣盯著巷子盡頭那個合并的剪影。
不知過了多久,林雙木先開了口,他問,“難道愛情一定要失去自由嗎?”
“自由?”
于莫收回了目光,臉上不知何時已經(jīng)布滿淚水,她用手背抹掉眼角溫潤的液體,“去他媽的自由吧!誰不愛自由???只是有了更愛的東西罷了?!?/p>
巷子盡頭擁抱的那對情侶,牽著手離開了,檐廊也不再滴水。
“林雙木啊,我真的是……你想要共度余生的人嗎?”
于莫的雙手緊緊地攥住手機,身體在顫抖。
然而,她心中的最后一根稻草,換來的是無盡的沉默。
沉默在此刻是多么折磨、多么煎熬!
“你說??!”
于莫嘶吼著,眼淚如泉涌。
始終靜默地站在于莫身后的鄭一望,不禁慌忙往前邁了兩步,在于莫咫尺的距離停住了腳步。
他的嘴角微微抽動,無力地望著于莫顫抖的背影。
“早點回去吧?!绷蛛p木說。
一只白貓不知從哪里鉆出來,路過于莫面前時,駐足回頭,一藍一綠的眼睛冰冷地從于莫臉上掃過。
它踱著驕傲的步子朝前走,一溜煙又消失在黑暗里。
于莫掛斷了電話。
她的腦中如琴弦斷裂,嘣地一聲響,隨后嗡嗡鳴個不停。
良久之后,她失神地朝前走。
鄭一望默默跟在后面,手里抓著于莫的手提包包。
雨淋濕的青石板路烏黑發(fā)亮,四周一片霧蒙蒙。
他們沿著小巷走了很久也不見人煙,伶仃的街燈顯得孤孤單單。
穿過小巷,卻儼然進入了另一個世界,青瓦白墻的徽式建筑被霓虹燈裝點得熠熠生輝,倒映在微波蕩漾的河面上,一時間天上人間難以分辨。
一條烏篷船從遠處駛來,在這璀璨的夢境當中,劃開了一道波紋。
于莫站在石橋上,目光越過燈光勾勒的亭臺樓閣,盯住那黑洞洞的蒼穹,握在手里的手機忽然震動,于莫渾身一顫。
屏幕上彈出林雙木發(fā)來的消息,“對不起,你要的,我一時拿不出來給你?!?/p>
鄭一望始終站在于莫的身后。
一陣風襲來,于莫的長發(fā)如帆飄起,她的聲音和著風聲,像是從遙遠的天邊傳來,“你說世界上有那種愛情嗎?”
“一定有的?!边h方似乎有人在回答她,“一定。”
(未完待續(xù)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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